肖春夏摻著吳留運來到會議室並排坐到主席台，二人擦擦眼淚定定神，肖春夏以征詢的口氣問︰「老支書，您是不是講幾句？」吳留運雙手按住會議桌以威嚴的口氣說，「都給我听好了，坐著的也好，站著的也罷，都不許亂嚷嚷，要听肖書記他們的安排，請肖書記給大家講。」
肖春夏緩緩站起，深深地鞠了一躬，動情地說︰「今天實在對不起大家，讓大家受罪了，鄉黨委、鄉政府對不起大家。」
吳留運鼓起了掌，下邊也「嘩嘩」地鼓起了掌。
「今天，大家是帶著問題而來的，為了盡快地解決問題，一是大家莫急，由辦公室先給大家安排飯；二是為了便于反映情況，先推選出五名群眾代表，在聯席會議室小範圍說事；三是在家的班子成員都參加听取意見。」他把臉扭向吳留運︰「好不好老支書。」吳留運點頭說︰「中、中。」
王小軍早已打開聯席會議室的門，肖春夏走進去給呼秋冬通了電話說︰「群眾情緒暫時穩定了，你不宜出面，是不是先提個思路讓俺幾個給他談。」
呼秋冬哽咽著說︰「由你牽頭，您幾個代表黨委全權處理吧。」
吳留運帶著群眾代表來到了會議室，幾個班子成員也來到會議室。吳留運掃了一眼會場問︰「您幾個能代表黨委？」肖春夏肯定地說︰「能。」「書記不在，能嗎？」肖春夏回答他︰「是呼書記讓我們全權處理的。」「噢，那中。」吳留運相信了。
吳留運清了清嗓子便開始了發言。
呼秋冬的住室與聯席會議室一牆之隔，那邊的說話聲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清楚楚。
吳留運首先代表群眾表明了同意開發、擁護開發的觀點；接著談了堅決不能同意牛長生承包後村二百畝土地的意見；又接著談了呼秋冬必須親自把被免的支書（他們心中認為的支書）柳長河扶起來的要求；付吳有財藥費，給他賠禮道歉的條件。吳留運說︰
「給牛長生承包的二百畝地不撤消，被免的支書不恢復，吳有財的條件不答應，俺明天就去省委告他。堅決告掉他。」他加重了語氣︰「今天這事並不是群眾固執不講理，而是他呼秋冬把俺逼到絕路上啦。在他眼里、在他心里有俺老百姓嗎？上天也感動不了他啊，他心太狠啊，俺老百姓身體結實小命不值錢，可這事也把你們給害了哇，俺能不心疼嗎？」
吳留運還在講著，會議室出現了抽泣聲，等他講完，很長時間沒人說話，他們都沉浸在對剛才那一幕幕的回憶中。
吳留運又說，讓有財哥說說他被呼秋冬撞傷的經過吧。吳有財就講起了哪天他被呼秋冬撞傷和被肖春夏救治的過程。群眾代表憤怒了，他是把老百姓的小命當畜生看。他心里只有狐狸精，根本沒俺老百姓。難道**就治不了這樣的官，他就不遭老天爺的報應。吳留運說，不是不報，時候沒到，時候一到，帶上手銬。
呼秋冬在隔壁邊仔細地听，心里戰戰兢兢，揉著眼淚在屋里來回轉圈。他在床上坐一會，又躺一會，又到外間老板椅上坐一會，反反復復。他不知道現在在干什麼，只覺得這是他一生中最難熬的一天——比在長新市公安局囚室間里還難熬的一天。他渾身一會像錘擊，一會像針扎，一會像油煎。假如有一個地縫他真想扎進去。他忽然後悔，當時建這房子時咋沒修一個地下通道呢。
只听肖春夏說起了話︰「看這樣好不好，大家提這三條意見俺今天晚上就研究，明天上午，保證給您一個圓滿的答復，好不好？」「好、好。」人們陸續出了聯席會議室。
呼秋冬心里輕松了許多，現在他什麼也不願想，也不去想，也想不進去。過兩天，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再把該想的都想想。他又躺到了床上，他听到了發動小拖的聲音，人群漸漸散去的聲音和雷雨聲漸漸遠去的聲音。
肖春夏與幾個班子成員正對群眾的幾點意見進行研究。
有人說︰牛長生必須退出承包，這個工作還讓老一做。
有人說︰下一個柳長河任支書的紅頭文件。
李莉故意大聲說︰這個牛長生淨是老一貫的啦。
也有人大聲說︰柳長河真的撂倒不干讓老一兼支書。
肖春夏說︰「別嚷了，看這樣中不中，牛長生的事最好與村里結合一下，看看村里能否承包完，如果承包完，牛長生堅決退包，如果有剩余再讓牛長生包。」李莉說︰「這樣中，他牛長生想搞壟斷再轉包賺錢的夢想就落空了。」
「關于柳長河復職的問題，我認為沒必要下發文件，免去他又沒開黨委會純屬個人行為。既不存在免職，也不存在復職，只是人在氣頭上說的氣話而已。一會李莉俺倆叫給柳長河，多解釋多諒解，給他個台階，他柳長河也會接受的。」有人問，吳有財的事呢。肖春夏說，還讓俺倆代表老一試試吧。
大家的意見統一了，他們要去給老一匯報。
呼秋冬躺在床上，心里又一陣緊張，不知是慚愧自責還是害怕，還是心里不服氣。他不知如何面對肖春夏他們。他在想像著見了面的尷尬和窘迫的場境，咋見他們呢？是見？還是不見？能躲得過去嗎？干脆，用被單蒙頭睡覺。
王小軍把呼秋冬住室門打開。肖春夏他們剛進屋，一股臊味便撲鼻而來，大家不自覺地捂住鼻子。李莉踫踫肖春夏指指門後的濕褲子和一大片沒洇下去的尿水，掩嘴想笑。肖春夏踫踫李莉，指指桌上放的一碗驢鞭湯，都掩嘴偷偷笑了一下。
他們來到里間見呼秋冬身搭被單，側面往里似睡非睡的形態，大家便默站一會。肖春夏對他說︰「把剛才的情況給你匯報一下吧。」
呼秋冬蠕動一子，抬起左手一揚︰「我都知道了，沒意見，去辦吧。」聲音像孕婦剛生過孩子那樣少氣無力。
肖春夏他們知趣地退出了呼秋冬的辦公室。
他們一同來到肖春夏住室，還沒坐穩，柳長河過來了就說︰「李莉今天中午沒吃飯，真是辛苦了，我把老一那一碗驢鞭湯給端過來你吃吧。」大家早已憋不住便大笑起來，笑得淚流滿面，笑得前仰後合，笑得胸悶氣短，笑得腰酸腿麻，笑去了一切煩惱，笑淨了一切屈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