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悶熱的夏季，也是一年中暑氣最重最悶熱的幾天。社會學家曾做過比較研究，發現每年中就這個季節的事端最多。
在這個季節里，冷血動物也特別的凶惡。作為高等動物的人，特別是那些缺乏自制力的年輕人就更暴躁了。于是，年輕人集聚最多的學校，政工處的工作就繁忙起來。
其實，這工作也非常簡單。只要盡量少刺激這些年輕人，將扎氣球口的繩子解開，把氣放了就沒事。別小瞧了這工作，做好了不但有效地抑制了某些重大事故的發生，而且門窗玻璃，桌椅板凳也少受些罪，學校也少受些損失。
那麼，究竟是哪些人有氣呢？當然首先是那些受過處分的學生。
或許有人會質疑﹕「他們還翻得起天呀，他們。」說這話的是他沒見過高考完了，學生離校的情形，見過的就不會這麼說了。
兩年前，石門縣一中就出過這麼一件事。那天晚上也不知是誰的氣不順，朝樓下扔了幾個玻璃瓶。頃刻間像一陣風暴吹遍了前後的幾幢樓，前後左右，樓上樓下的宿舍都一齊往下扔，幾個院子里都乒乒乓乓的像下大冰雹。玻璃渣滓遍地飛濺。再勇敢的人也不敢上前制止，只遠遠地躲著觀看。有的甚至把保溫瓶，臉盆都通通砸下來，可怕極了。
第二天人家走了。二十多個畢業班，千多號人，法不壓眾，校方還能怎樣。所以，未雨綢繆，才是聰明之舉。
今年石門一中，解「氣球」繩的工作安排在高考的前三天。這安排即科學又合理，還帶著幾分人情味。既照顧到了學校對在校生的學籍管理，又卸掉了違規受處分者的思想包袱，讓他們能輕裝上陣，參加高考。
其實，學校也不願自己的學生背個處分走向社會，那樣或多或少會對他們的前途造成一定的影響，除非是極個別嚴重違反校規的人。而像那些因染發、頂撞一下老師什麼的，原本也沒必要讓人家背個處分走向社會。那樣對自己的學生傷害也太大了。
政工處長是個經驗很豐富的人。姓田。老師們都叫他老田。三年前曾是解放軍某部的一名少校教導員，他知道怎樣跟這些調皮的學生打交道。
他有一個備忘錄，對受處分的學生的性格特征，興趣愛好，特長等等都有詳盡的記載。並和很有影響力的那幾位經常保持著聯系。他知道，往往有些受處分的學生又最具有影響力和破壞性?此，這類學生就有幸列入了他的重點工作對象?
這屆學生的第一個重點對象就是雷鳴。其實，他犯的事並不大，就因為染了個爆炸式的大金頭，還給英語老師取了個侮辱性的綽號而背了個警告處分。
老田把雷鳴列為他的第一個重點對象，是因為這小子在全校的師生中的確是個很有影響力的人物。他不但在球場上的身手好，而且還寫得一手天才的好字。特別是臨摹方面有著超人的天賦，就跟《水滸傳》上的那個聖手書生蕭讓差不多，能把王曦之的《蘭亭序》臨摹得微妙微肖。因此，全校的老師、同學幾乎沒人不認識他的。
老田沒通過班主任就直接去了球場。球場上就有那麼十來個不知死活的，沒把高考當回事，拿了個籃球在那兒梆梆地沖。老田的判斷沒錯，停課「放羊」了，雷鳴自然是在球場上「放羊」。
緊張了那麼長的時間，一下松弛下來，大家都感到體力有些不支。于是，誰也沒提出分邊競賽，就投籃板球搶著玩。當他縱起矯健的身姿搶到那個籃板球時，瞟見田老師朝他招手。他們之間相處得還很不錯。這種不錯的關系是他時常被叫去給政工處寫寫通知，出出牆報慢慢建立起來的。
他抱著球跑了兩步，有些不舍地把球反擲出去，來到老田的面前嘿嘿地一笑說︰
「田老師。有事﹖」
「有好事。」老田眯著眼楮看著他慢吞吞地說。「我說你就不想臨陣再擦擦槍。不是說‘臨陣擦槍，不快也光’嗎？」
「嗨。沒必要了。……都這時候了，別把頭整昏了更劃不來。」
老田搖搖頭，暗暗替他擔心。怕他萬一考不上可惜了。他是打心眼兒里喜歡這個學生的，畢竟是個可造之才啊。老田也是農村出來的，他知道農村孩子的苦衷，忍不住又提醒說﹕
「運氣好的話，就給你復習著某道考題也說不定。」
「要有那麼好的運氣，我就後悔參加這半年多的題海戰了。因為運氣都這麼好了，何必呢﹖整得人都半死不活的。」
「不對吧。我發現你並沒像其他同學那麼用功啊。」
「哎喲。田老師，這你就冤枉我了。昨晚宣布可以自由活動了，我帶著球在球場跑了一圈，感覺整個身子輕飄飄的就像要飛。你還說我不用功。嗨……」
「你也有這樣的反應？那當真是怪事了。……既然那麼喜歡運動，志願為什麼不填體育專業，而去填中文專業。我看你是腦子進水了。填體育專業不就更能發揮你的特長，錄取的希望不就更大了嗎？」
「不。田老師。選專業就是選職業，我並不想把體育當成職業，只把它當成愛好。」
「你倒什麼都懂，就不懂讀書需要靜，特別是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候。」
「嗨。田老師。」他撈撈頭。「這些我都懂，就是管不住自己。」
兩人一路說著進了政工處辦公室。他倒不客氣，熟門熟路地打開熱水器的下櫃拿了個紙杯，放了滿滿一杯涼水咕嘟咕嘟的灌了下去。
「管得住管不住都來不及了。」老田指指椅子讓他坐下。「找你來是跟你談談你那個處分的事。學校根據你的表現，決定撤消你的那個處分。我這就當了你的面把它拿出來燒了。」
老田一面說一面把那個處分決定遞給他。「看好。看好我就燒了。」
雷鳴滿不在乎地擋了一下，目光卻相機似的攝下了標題。
「不用看了，田老師騙別人，也不會騙我呀。」
老田把他那狡猾的一瞟看在眼里，心里有些不快，一串響亮的哈哈吐煙圈似的噴了出來。他打燃火機點燃了那張紙說﹕
「別背包袱呀，拿出最佳的狀態參加高考。有什麼想法和需要什麼幫助，隨時都可以來找我。千萬別背著包袱參加高考，更別背著包袱離開學校。」
听得出田老師的話是很真誠的，雷鳴雙眸一閃，不太自然地笑笑說︰
「既然田老師這麼說，我倒還真想說那麼幾句。我們都高中生了，是非觀念是有的。那個處分如果單是因為染發給的，我沒話說；如果說單是染發的罪名不夠，再加上個侮辱老師的罪名給的，我就不服氣。因為侮辱老師的罪名太重，我背不起。特別武老師又是個女老師，我更背不起。我家的家神板板上還有個‘師’字哩。……」
他頓了頓，看了眼老田繼續說。
「……這關系到一個人的品行問題。不知道田老師你家那里有沒有‘為老不尊，狗咬畜牲。’這樣的一句俗話。你是知道的，事實上，那天是武老師她先給我起了綽號，我不過是忍不住反擊了她一下。她那個綽號取得也太歹毒了，就連高一的都有人那麼叫我，作為一個老師……」
老田做了個打住的手式。
「嗨。都過去的事了。也許當時我們寫處分決定的時候，措詞有些問題。向前看。是吧。其實，你並不知道，校長也狠狠地批評過武老師。……要染發嘛，最後一科考完了你就可以去染，誰也管不了你。我們就談到這，好好考。」
老田拍拍他的肩就要出門，他需要單獨對話的人還多哩。雷鳴覺察自己不諳事，趕忙搶先出了門。老田走在後面看著他的背影又搖了搖頭，忍不住以兄長的口吻提醒說﹕
「還是靜下來，回顧一下，看看書。」
這是田老師發自內心的關愛。雷鳴听了很感動，但卻
沒給感動得就去看書。他都怕書了，一提到書就宛如油水太重吃膩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