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上高中以來,他們很少這麼零距離的接觸,雷鳴既感到幸福而又很不安。他想︰難道布依族的妻子就是這樣對丈夫的嗎?想著心里一漾,就有些想伸出手去摟住她的頭。
可眼楮的余光分明見姑娘們正注視著他倆,他感到臉更燒了,慌忙把臉別過一邊。本想說反正都是墊在腳下的,一會回去仍又踩髒了。但他不敢開口說話,這幾個姑娘太利害了。
刮干淨了鞋上的泥,韋蔚輕輕地拍他一下站起來。雷鳴嘿嘿的干笑兩聲說︰
「你去找點膠水來。」
「叫誰呀,豬有名狗有姓的,就你呀我的。」
「韋英姐。你等著,我撕你的嘴。」
韋蔚警告著進房去拿了半瓶漿糊來遞給雷鳴。雷鳴還沒進過韋蔚的臥房,但他知道她就住她取漿糊的那間,走進去只見屋里除了一張床和臨窗的小方桌外什麼也沒有,整潔得空蕩而又貧寒,他把書放在了方桌上。
姑娘們不知他要干什麼,都放下針線活跟了進來。雷鳴看看三面的牆壁都泛黃了,覺得這屋里只有窗戶的右邊光線最好,于是在那兒涂漿糊。
韋蔚明白了他的意思,接過他手里卷著的宣紙展開來。當那兩句詩映入眼簾時,幸福感在心里彌漫,淚花兒情不自禁地涌出來噙滿了眼眶,她趁人不注意低頭在肩頭上擦了擦,雷鳴盯著她看了看,拿過條幅貼了上去。
姑娘們都認得這兩句詩,但這種對愛情的表達方式,她們似乎不認同。她們歷來都是面對面的用情歌來表達愛。于是故意問。
「誰是春蠶呵?」
「良心最好的那個。」
這話听上去似乎一竅不通,細想卻又是詩的另一種解釋,但卻像咒語。雷鳴听得忐忑不安起來。姑娘們嘰嘰咕咕的說著你拍拍我,我拍拍你的出去了。留下他二人相互間呆呆地凝視,只听堂屋里誰先說了句︰
「跛子進醫院——自覺(治腳)」
「走,自覺。」
「走,不要煩人了。」這是韋英說的。
姑娘們都走了,雷明笑笑問︰
「都走了。是你得罪她們了,還是我得罪她們了?」
「都沒得罪,沒听人家說‘自覺’嗎?」
「哦,那我們就不‘自覺’了。」
「不包括我,這是我家呀。」
「那,我是厚臉皮了。」
「還好意思稱厚臉皮,拿出平常對我的一半來,今天也不會這麼丟臉。給人家說得半句腔也答不上來。」
「反正我一張嘴也斗不過她們,干脆就懶得和她們說。……你好像不喜歡我送你這條幅。」
「喜歡。」
「好象她們不喜歡。」
「給我的,不關她們的事。」
「對。我就怕你不喜歡。」
「喜歡。」韋蔚說著揭開包書的紙問。「這也是給我的?」
「嗯。」
「有這幅字就夠了,我又不喜歡看小說。」
「志願報中文系的人不讀小說可不行,這是我們中國最響譽世界的名著,你是非讀不可的。這可不是為了應付高考背背提綱和姓名的事,讀它是一種享受,當你讀到賈寶玉為他的丫環晴雯寫的《芙蓉女兒誄》的時候,你就會為他的那種愛而感動,靈魂也會隨著升華。」
韋蔚翻著書,認真地听他說著問︰
「說完了?」
「完了。」
「怎麼一個字也不給我寫?」
「拿筆來,我現在寫。」
「寫自己的心里話,不準偷別人的。」韋蔚說著把筆遞過去,中途又突然把手縮回。「算了。不寫了。」
「為什麼?」
「我怕變成第二個陳文敏。‘頭大像冬瓜,頭發如亂麻。嘴巴像豬槽,唱歌像烏鴉。’……」
韋蔚說的是上初三那年的事,當時有個叫陳文敏的女同學老給他遞紙條,弄得他煩了,就寫了這首打油詩給她。弄得那個同學好幾天都沒敢來上學。
雷鳴听她提起這事奪過筆說︰「把‘對相’都給我了,難到就沒照的了,你的頭像冬瓜嗎?」說著翻開書的扉頁寫道︰
「祥雲飄過西溝村,送個仙女下凡塵。
走路好比風擺柳,坐地猶如玉觀音。
上山驚動陽雀叫,過河驚動龍翻身。
微風輕拂走蓮步,歌喉展放像夜鶯。
你是玉皇大帝的女兒嗎?
從前看像觀音,朝後看像妖精。
觀音給人敬,妖精為迷人。……」
雷鳴寫一句,韋蔚站在後面看一句,看到這呼吸急促起來。問︰
「像觀音還是像妖精?」
「讓我好好看看……」雷鳴說著放下筆調過頭來。
「等等。」
韋蔚說著跑出臥房來到堂屋。這幾天她在家學做了一件衣服,穿穿拆拆,修修改改了好幾次才剛做成。她出去就是為了穿那件新做的衣服。衣服用的是普通白布料,裁剪得很和身,斜襟高領,領邊及衣服的下擺都用青布滾著邊,青布盤成的蜻蜓扣十分醒目,從領口上一路排下來,戲妝似的。她一面穿一面說︰
「你坐著別出來,我換件衣服。」
「你不告訴我,我不知道。告訴我了我就想出來了。」
「你壞。」
雷鳴只是那麼說,其實並沒動。嚇得韋蔚趕忙鑽進母親的房間里去,她一面扣扣子一面勾頭張望,見雷鳴是嚇她的,方站到穿衣鏡前仔細的看看,抿抿頭發,沖著鏡子里的影子微微的笑笑轉身走出來,站在門邊問︰
「像什麼?」
雷鳴只覺眼楮一亮,她這一轉眼之間妖精似的變得更端莊迷人了。他想那兩句話得改,應該是‘月兌了衣服像妖精,穿著衣服像觀音。’想著故意說︰
「我眼花了,看不太清,你站進來。」
韋蔚走進去站在他面前。他的眼楮直了,心也慌亂了。
「像什麼?」
「像觀音。」
「像什麼?」韋蔚調轉身,給他個背影。
「像妖精。」他說著摟住了她的肩。「我想親親你。」
「想親觀音還是想親妖精?」
「想親妖精。」
「親吧。……不。妖精在後邊。說話要算話。」
听她這話,他忍俊不禁地笑起來。
「你笑什麼?」
「我笑我笨,怎麼會說想親妖精呢?妖精是會吃人的。」
「那是《西游記》里的妖精,《聊》里的妖精大多都不吃人。」
「那你是《西游記》的妖精,還是《聊》的妖精。」
「都不是,是西溝的。」
「那我就親西溝的妖精。」說著親了親她的後頸窩。「我還想模模你」他肯求說。
「你這不是模著的嗎?」
「我想模腿。」
韋蔚坐到床上,把腳翹起來說︰「模吧。」「這是腳。」他說著跪在床下,雙手在她腿上輕輕的模,模……「腿在下邊。不。……這模不得。」她叫著滾過一邊去了。
「我媽說了,姑娘家一生下來的時候,菩薩就在那兒作了記號,這個記號只能是自己的男人在接婚的那天擦了,一輩子才會幸福。要不然,一輩子都會受苦的。」
「我不就鐵定了要娶你的嗎?」他扶著床站了起來,眼楮紅紅的。
「也要等到結婚的那天呵。」
「……我還從沒听說過有這樣的事情,那記號在哪里,給我看看。」
他說著就過去扯她的褲子,她嚇得慌忙奪路逃到堂屋里去。說︰
「哦。我們宿舍的女生都說,看過黃色錄像的男生最壞,都不能嫁。她們都議論,說你看過黃色錄像。」
「你們造謠,我跟本就沒看過。」
「別激動,我根本就不信。」
……「哦。想不到你們女生原來還這麼壞,盡背地里糟蹋人。」雷鳴說著出房來。「告訴我,她們的根據是什麼?」
「不就因為從你染發的那天起,學習就下……」韋蔚正說著只听「梆」的一聲響。六頭百十斤重的架子豬一陣風似的跑進院子里來。韋蔚見了像迎接貴客似的說︰「你們來了,真是些會嚇人的家伙。」說著就進廚房去提豬食。
豬在一邊拱土,見主人提食桶出來,一路小跑搶先到達放在牛圈旁的食槽邊,扭過頭來朝主人看。韋蔚笑眯眯的把豬食舀進槽里,豬乓乓的搶食起來。雷鳴走過來勾頭看了看說︰
「你家的豬耳朵怎麼都貼創可貼呵。」
「你還說哩,這幾天你都干什麼了?那麼盼就不見你的人影。」
「有事?」
「嗯吶。……它們都病了,真希望你來幫一把。」
「什麼病?」
「說是慢性豬瘟,劉獸醫來打了幾天針都不見好,我們都差點急瘋了。還得老寬哥在部隊學到了一個土方,抓了幾只癩哈蟆來,把癩蛤蟆身上的釘釘弄破,等那些白漿漿干了刮下來,捏成黃豆大的一顆,然後把豬耳朵鋏個口,用膠布把那東西包在那兒,昨天晚上就開始吃食了。」
「,癩蛤蟆還有這麼大的用處?」
「我也不相信呵,就死馬當活馬醫了。你還沒告訴我,你都干什麼了?」
雷鳴把他如何修理老萬的事說了一遍。韋蔚一面听一面笑,笑得蹲在了地上大叫「笑死我了,笑死我了。」她笑著叫著擦擦眼淚站起來,傻傻的想想又咕咕的笑。
他也笑著欣賞著她暗忖。咳。她自己做的這件白衣服,比那些模特兒穿的時裝漂亮多了。沒想到她還這麼風情。他滿含深情地看著她。心里記起一首山歌來‘白布白來白布白,白布衣裳穿不得,白天穿起逗狗咬,晚上穿起逗嫖客。’這首山歌告訴他,他有一句重要的話要對她說。這件設計得很新穎的衣服只能白天穿,不能晚上穿的。
他這麼想著,神情就有些怪怪的。韋蔚見他表情有異。止住了笑。問︰
「你怎麼了?」
「沒怎麼。」
「是怕老萬報復吧。」她猜度起來。
「笑話。我怕他。」
「不怕,我早就听說老萬不是好惹的,他什麼事都做得出。」
韋蔚也知道老萬不好惹。可見他在這一帶還小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