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不信命的。
六歲的時候,那個偶遇的道士,高深莫測地看著我,說我命格富貴,卻注定孤獨終老。
我只記得那時候十三哥哥很生氣,派人把那道士轟走,可是躲在十三哥哥背後的我,卻沒有忽視到道士炯炯有神的那雙眼楮,他仿佛在無聲的告訴我,真的有命定。
可是我不信。
我是一個皇子,我是皇阿瑪心中特別喜愛的一個兒子,這是我額娘告訴我的。
額娘是個很美麗的女人,從小到大,每次看到她,都是那一個恬靜又溫暖的表情。
她會朝向我伸出那雙滿是檀香味的手,說,禮兒,過來。
額娘的手是不同的,不同于母後,也不同于母妃。
她就像一個佛家落入凡塵的童子般,沒有一點塵世的脂粉味。
我想,當時我阿瑪,應該極愛那雙手吧。
九歲那年跟著皇阿瑪出塞,去內蒙古多倫諾爾,回來的路上,我又再一次遇到那個道士。
可是他已經不是當年的模樣,我只是很奇怪,事隔三年,而且當時的我,不過是個孩童,面對著一身污穢的他,為什麼我就認得出是當年的道士呢?
他來到我跟前,髒兮兮的手放在了我的腳上。
身邊的侍衛拔出了劍,我卻扶起了他。
我說,道長,我不相信我會孤獨終老的。
皇家的孩子,怎麼可能孤獨終老?
他的手握住了我,眼楮里寫滿了一種感激,他說,你還認得我?
我無語,只是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盡管不信,卻依然清晰的記得。
也許是因為,從來沒有人,敢對我如此不敬的說過話,就連我的阿瑪和額娘,對于我,都只有一味的縱容與疼惜。
道士突然就笑出來了。
命,是你的命!
我搖搖他,我說,道長,你還是退開吧,不然等一下,你可能就走不了了。
如果阿瑪來到這里,只怕會當他是一個處心積慮的妖道來處決掉。
孩子,他安靜地說,仿佛沒有听到我的話。
我至今依然記得他說的那句話,不僅僅是因為對我而言的,更是因為,那竟然是他最後一句話。
他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是有福之人,即要相信,你的後福,將在你看不到的地方,命盤已轉,你的一生也隨著改變了,切記,珍福。
我依然想不起那道雷是從哪里出現的,只是在他說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突然萬里無雲的晴空中,閃過了一絲駭人的光亮,然後我就看到,眼前的道士已經變成一具焦尸。
多年以後,我才明白,當時,曾經有一個人,用他的生命,交換了我最後的幸福。
我想,我也算是個傳奇的人物吧。
那個戛然而止的音符,只是宣告了一個叫***新覺羅-允禮的人走向死亡。
而不是我。
當弘歷背著身子告訴我你一定得死的時候,我便知道我自由了。
弘歷是翛兒看著長大的,他身上有著與翛兒一
樣的行事風格。
翛兒曾經也告訴過我,在我們最後一次見面的時候她就告訴我,我一定得死。
而在我死之前,我有著四哥最重的倚托,也是翛兒告訴我義不容辭的責任。
就是要給弘歷做一個跳板,做一個讓他可以在那個高位上邁向更高的跳板。
因為只有更高,他才沒有被附近不安分的手拽下去的危險。
我自由了,我不知道弘歷用了什麼辦法,我只是安靜地听從他的安排。
像往常一樣,在一堆筆墨中掙扎出來,靜靜地躺在我熟悉的床鋪上,閉上眼楮。
不知道為什麼,那一刻我突然想起了第一次遇到那個道士的情景,他說我是富貴之命,卻注定孤獨終老。
也許吧,在我身邊的女人,翛兒、阿伊雪、孟湘音一個一個離我而去,我的兩個相繼出世的孩兒,也都盼不到可以賴在我懷里撒嬌的光景。
孤獨終老。
似乎,也貼切吧。
除了我現在還未真正老去。
道士那句焦透的尸體一直在我的腦海里盤桓,我似乎還聞到了一股腥臭的味道。
我想,就算弘歷真的要我死,那我便死了吧。
只是留下翛兒一個人要背負我的死亡,她,一定會很傷心吧。
也許,她已經到了一個完全不知道京城事務的世外桃源,那麼也好,她還可以一直快樂下去。
我不知道我是怎麼從自得園里出來的。
只是一睜開眼楮,便是一抹陌生的桃色。
可是我卻看到了一個熟悉的人。
蓉姨。
我是這麼呼喚她的。
她沒有笑,沒有像我第一次見到她是那種爽朗的笑。
然後我就知道了那個秘密。
原來,道長當年用生命向我透露了天機。
我的後福,在愛新覺羅-允禮消逝之後。
蓉姨沒有告訴我,我是怎麼到了這個地方,也沒有告訴我她是怎麼找到我的。
也許她也不知道,為什麼她依據翛兒的吩咐搬離了京城,來到這千里之外的江南,卻依然有人能知道這個地方,並暗地里把我,送了過來。
我只是听到她走出房間的時候,嘴里喃喃自語,難道是于忠?
離開蓉姨的住處,我往北走。
心里有一絲絲的堅定,我的翛兒沒有離開北京。
不,我記得她說她現在叫戴羚,感恩戴德的戴,羚羊的羚。
而我,就是隱喧。
只是,失落了彼此的信息,我們還有重逢的那一天嗎?
路邊豪華的歌舍里,有一個嫵媚卻悲傷的女子在輕輕地吟唱︰
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
莊生曉夢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鵑。
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
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
只是追憶嗎?
我笑笑地往前走,我的翛兒曾經告訴我,要相信奇跡。
我們的奇跡,是要浪跡天涯。
北京近郊的天涯客棧,你會在那里嗎?
當時奉命去西藏時在那兒小憩了一會,品了一口茶,只因為它叫「天涯」。
這一次,想去那里看看,是否真的有「天涯」。
听說那兒記載過往人群動人的故事,不知道我的翛兒,是否也在那兒寫下一筆。
還有,想去再看看我們的「逸然居」。
我想把它買回來。
因為,它將依然是我們的「逸然居」。
無論找到翛兒與否,這兒,都是我們永世的家。
到了「逸然居」,愕然發現頂上的牌匾,曾經有那麼一陣的觸動,原來天底下真的有所謂的緣分。
來開門的是一個老婆婆。
她看到我,先是一愣,然後便熱情地拉著我往回走。
我才知道,原來她以前是附近的住客,知道我曾經是這里的主人。
我笑問她這里為什麼會叫逸然居,除了她還有誰在這里住。
她剛想回答我,後方就傳來了開門的聲音。
一陣芬芳飄然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