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杭州
杭州取消宵禁,夜晚格外熱鬧。瓦舍鱗次櫛比,燈火如雪,來往的恩客或看客比之紫煙鎮繁盛太多,分南瓦,中瓦,上瓦,北瓦和東瓦,以北瓦為最盛,單勾欄就有十座。城內屋宇相連,以天街為軸,巷陌交錯,四通八達,書坊,酒肆,茶寮,隨處可見,行市更是繁榮至極。若是獨自一人沒入街市,真如泥牛入海,茫然難尋。如煙一行在宮城外二十里購得一處別院。安頓之後,大伙商定,不可妄動,伺機雪仇。對方應早有準備,沿途追殺者眾,應是仇家所為。
在上官城的一再追問下,如煙終于坦白了自己的血海深仇。她父親乃當朝「濟王」趙竑,賜第湖州。當朝宰相史彌遠篡改先帝寧宗傳位于趙竑的遺詔,擁趙昀為帝。後潘壬,潘丙欲擁趙竑稱帝,趙竑向臨安告發,朝廷派兵平定叛亂,史稱「湖州之變」。鬧劇雖收場,可史彌遠並不罷休,慫恿理宗將其滿門抄斬,獨余如煙為上官鴻所救。如煙的仇敵竟是當朝宰相,實在出乎上官兄妹意料之外,反觀伍寒卻不動聲色,不辭而別。
面對這個全然陌生繁華的都城,伍寒並不排斥,這個父親曾叱 風雲的地方,是他幼時最頑強的夢境。他忽然惦記起遠方的母親,穿行在母親曾經流連的御街,踩在三萬五千片青石上,想象著母親把玩來自佔城與大食珠寶的光鮮年輕的神情,生出那麼多滿足。杭州城最興盛貴氣的門楣,當屬宰相府。他經過時看見森嚴的守衛和高大的圍牆,淡淡一笑,不曾逗留。沿街經過一間瓦舍,里面人聲鼎沸,喝彩聲不絕于耳。忍不住走了進去,並不奢華,入門的天井置一畫屏,繡著奏樂的仕女,女工細膩,色澤鮮亮。饒過屏風,一字兒整齊擺著幾缽蘭草。露天的大堂中央生了翠竹,新雨剛過,竹身油亮,襯著一圍青石,據說與天街的青石是一個來歷。東南西三方各有一處勾欄,東邊雜耍,西邊唱戲,南面說書,以南邊最盛。剛揀了空凳座下,就有跑堂的端來茶水。台上說書的藝人藏青衫袍至膝,束一根官樣魚袋,約是達官所贈。言語幽默,字字鏗鏘,時手持折扇學翩翩公子,時斂著蘭花指扮閨閣佳人,一拍曲尺,滿座皆驚。
一群市井無賴闖進來時,伍寒正听得入神。這群人不分青紅皂白,提著青色條凳砸爛唱戲的勾欄,其他看客紛紛涌來瞧熱鬧,惟有坐在伍寒正前方雅座的看客手搖折扇紋絲不動。說書人雖言語有些慌亂,依舊不曾停歇下來。直到那群地痞又到南院的勾欄來砸,一個個褸著袖子欲向這位文質彬彬的賓客動粗,說書人倉皇隱到屏風之後。伍寒怕前座人吃虧,隔空馭起一張方桌直奔為首的肇事者後腦而去,就在同時,賓座上的客人轉身面向氣勢洶洶的地痞,飛來的桌子一時間停在半空,伍寒雙掌一撤,桌子砰地一聲墜地,濺起的灰塵依舊撒了肇事的市井一身。賓客折扇掩面,怒吼一聲。
沒了王法不成?
無賴們見情形不對,欲月兌身。
得罪,不知余大人在此听書。還望海涵!
余大人一收折扇,只甩出一個字。
滾!
帶頭人領著手下狼狽退出。此人乃宰相府最受寵幸的門客余天賜,于當今天子有知遇之恩。雖無官無餃,杭州城內,無人不禮讓三分。前來尋釁的無非北瓦趙原豢養的家奴,因是皇上賜姓,格外囂張。旁的瓦舍無不忌憚。見不得哪家瓦舍生意繁榮,必派手下前去滋事。不巧被伍寒遇見。伍寒給了茶錢,正欲離去,被余天賜叫住。
少俠留步。方才見你一展身手,非比尋常。觀其相貌,當是異地之人。若不嫌棄,在下可舉薦少俠到相府謀職。不知意下如何?
那感情好,在下正愁無處容身。先謝過余大人。
宰相府內等級森嚴,門客龐雜,勾心斗角,要想出人頭地,受到重用,必得有所結交。伍寒常隨同僚出入賭坊,酒肆,過得愜意安穩。以一名刺客特有的敏銳和洞察力,不足一月,他就已如魚得水,月兌穎而出。他因循著父親的軌跡,有過之無不及。
伍寒立在宰相史彌遠面前時,已做了宰相府一個多月的門客。書房內的博古架上擺滿了鈞窯青花瓷器,牆上亦掛了幾卷珍品山水丹青,身為兩朝宰相實在不必附庸風雅,這些尋常人千金也搜羅不到的藝術珍品在宰相眼里都是身外物,他要的是權傾朝野的顯赫與一呼百應的威嚴。此刻,這位年華老去的宰相疲憊地坐在黃花梨木的雕花扶手椅上,庸懶地掃一眼謙卑立于一旁的伍寒。伍寒攢緊雙拳,遺憾自己不能佩刀入內,否則,就可以替如煙手刃仇敵。也想過抓一件瓷器將其砸得腦漿迸裂,又怕弄出聲響,出不了宰相府。門外把守的皆非等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