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香香不知道這幾天怎麼過的.渾渾噩噩,糊里糊涂,似乎眨
眼之間,一個星期就完了.一到周六,就想起月牙兒,就心癢
癢的想回家,想看看那條可憐的流浪狗.她甚至不能原諒
自己,居然一到學校,就把它給忘了.可憐的月牙兒不知受
了多少苦,受了多少欺負.
香香心急火燎地騎上自行車,慌慌張張地往家趕.越急越出事,
車鏈條斷了,鄉間公路又沒有修車子的.怎麼辦?邁開大步,一
二一!背包太重,又不能扔掉.香香忽然恨起自己,明明知道星期
日看不了多少書做不了多少作業,還是自我安慰地不厭其煩地
往家帶,第二天又往學校駝.唉,真是的!好了,現在是上不上下不
下,撂在半途了.
香香氣急敗壞地推著車,艱難地走著.路旁的野菊朝她笑,她視
而不見;蒲公英的小傘忽悠悠地掠過臉皮,她也沒伸手去抓;草中
的小蟲在自娛自樂地開演唱會,她也不再欣賞.喲,香香,可真惱了.
(34)
香香的淚又流下來了,又是傷心,又是難過.當她又氣又急地趕
回家時,月牙兒沒有像往常那樣活奔亂跳地跑過來,嗅嗅她,摩
摩她,而是膽怯軟弱地呆在籬笆邊哀鳴,嗚嗚地,嗚嗚地.香香覺
察到不好,忙跑過去,一看,我的媽呀,哪個人真毒,把可憐的月牙
兒後腿打斷了一條.它痛得瑟瑟發抖,滿眼憂傷和乞憐.
香香的心碎裂了.淚水一個勁兒往下淌.她來不及擦拭,想了又想,
在腦子里搜索著解救辦法.突然想起一個男生打籃球時跌斷了腿,
醫生用石膏夾板固定住.她沒有這些東西,就用木棍做夾板,用細
鐵絲綁緊,再用舊布包起來,把狗抱進屋.她不知道下個星期怎麼辦.
月牙兒傷肯定不能好,但自己人要上學,不能照顧它.怎麼辦呢,
真急死人了.她可不能把月牙兒托付給別人.,讓它再遭欺凌.
她無助地望著月牙兒,月牙兒也無助地望著她.對于她們來說,這個
世界太殘忍了.,太薄情了.
(35)
好在不幸的日子很快就過去了,香香和月牙兒也從心靈
的陰影里走出來,重新面對這個紛至沓來的孤獨.生活,
遠沒有停止騷擾,說不定在什麼地方又使一下絆子,狠
狠地摔她一跤.
香香可顧不蘇廡?她要面對進入高中以來第一次大考,
期中考試姍姍而來.所有的學生都陷入莫名的緊張之中.
走路都匆匆忙忙,吃飯都在看書.老師的動員已顯多余,誰
也不敢輕視.畢竟是學生,誰敢不把成績當回事?
香香也把全副精力投入到學習中,很少再想心事了.每天
忙個天昏地暗,頭一挨到枕頭就呼呼地睡著了.她不想讓
關心她的老師失望,更不想讓自己失望.
天上的星星,你們寂寞一陣吧;
地上的小草,你們孤單一陣吧;
香香有一陣子不能陪你們了.
(36)
然而一打開書,香香發覺自己幾乎什麼也沒弄懂.以前覺得挺
明白的東西,做得很好的作業,現在卻糊涂了.非得把過去做的
答案拿出來看看,才能搞通.然而時間太少,就是每天不睡覺,
也無法把九科復習完,甚至從頭到尾地把書翻一遍也來不及.
好可怕哇,這樣去迎考,什麼樣結果,可想而知.方才狠狠地後悔
過去時間不知怎麼混過去了.也只好避重就輕,退而求其次,只
復習高考科目.可這也不容易,多的上完了幾單元,少的也上完
了幾個章節.所謂復習,也只是匆匆地翻閱.
就這樣,每天還得腫著眼上課,老師並沒有停下來復習的意思.
依然在上新課.香香幾乎適應不了這種快節奏的生活.整天忙
個不停,腦子里一會兒塞進定理公式,一會兒塞進ABCD,一會兒
塞進語法修辭,一會兒塞進遺傳變異,弄得昏昏然,混混然,似乎
是一片空白,又仿佛充滿了奇形怪狀的數字符號.只是香香不知道
從中選取什麼,什麼有用,什麼無用.
這些,老師可不管,每年的升學率已經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人前
人後被指指戳戳,已讓他們受夠了.他們是為尊嚴而戰.這樣子
壓迫學生,于心何忍,但誰有法子呢?高考,影響一個人一生的命運
任誰也不敢掉以輕心.學生,家長,教師,學校,社會,已經成為利益共同
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37)
盡管如此,香香還是努力著,不肯放棄.香香知道,放棄就意味著
高考的完結,意味著像香香這樣的農村女孩子求學生涯的結束.
高中生活才剛剛開始,更大的困難還在後頭,現在就畏縮不前,
以後只有等候命運的宰割了.而倔強的香香,自強不息的香香,
是不會舉手投降的.命運也早已領教過了.
期考如期而至,香香拖著倦怠的身子走進教室,坐在位子上,環
視一周,竟感覺到陌生.平時自以為弄熟了的一切,包括講桌椅子
同學老師,仿佛有了一段不短的距離,產生了一定的隔膜.她無意
識地用牙齒咬了咬筆頭,下定了決心,考好,考好,一定要考好!
沒想到的是,各學科題目都很容易,有些甚至是平時做過多遍的,
憑記憶就能寫出過程和答案,做起來不費吹灰之力.香香的疲勞
一掃而光,精神百倍地掠奪起分數來.一場場地考下來,臉蛋兒紅
紅的,非常好看.也不知是腦子用過頭了,還是興奮過度.反正,香香
的信心越來越強了.這一次,她沒有失敗.
(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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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試結束了,香香輕松了許多,不必不分黑天白夜地看書了.
每天在寢室里呆的時間長了些,一個人靜靜地臥在床上看小說
想心事.香香從不看口袋書,太低級趣味,哄一些無事可干無聊透
頂的人玩.香香也不喜歡看長篇巨著,因為太長,沒那麼多的時間;
因為人物關系錯綜復雜,香香不想費腦子去理.香香看的大多是
文摘類雜志,小小說,精美散文,一些精巧的小詩等等短文,費時不
多,還能開闊視野,增長見識,啟迪智慧.香香對這些小東西愛不釋
手,一有空就翻.還特意買了一本厚厚的筆記本,專門摘抄喜愛的
詩歌散文.有時候膩味了,就躲在被窩里,在腦子里瞎想.讓思緒隨
意游走,香香看著它,就像看在早上隨風飄動的蛛絲,掛在上面的
一星
兩星兒露珠閃閃發光,十分誘人.
沒有多少人了解香香,香香也不願意多少人了解她.她是她自己,
她過著自己的日子,不想受到干涉.父母也好,老師也好,學校也好,
都不要惹她.她是她自己,她是藍藍天上飛奔的白雲,她是藍藍的
海中游戲的小魚,她是綠綠原上奔馳的小馬,她是綠綠樹尖啼笑
的小鳥.
香香的夢多彩多姿,香香的夢變幻無窮,一會兒彩虹麗日,一會兒風
淒雨苦,笑笑哭哭原本平常,哭哭笑笑也見不出多少傷心多少歡喜.
(39)
秋天了.菊花黃,蟹子肥.白楊湖出產的大成蟹最為著名,有些學生家長
借機請客,把授課老師行政領導請到飯店好好撮一頓,以使老師重視
自己的孩子.每天都有老師喝得醉醺醺地,東倒西歪來上課,亂吹亂聊,
腥味沖天,整個教室的空氣都被污染,令人作嘔.學生們上課捂著鼻子,
時刻擔心被薰昏.
香香座位靠邊,又在第四排,離講台還有一段不短的距離,這才幸免于難.
她依然呆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聲不響地過著被程序化了的日子.上課,
下課,吃飯,打水,自習,睡覺,有條不紊,依序而行,沒有偏差,不曾越軌.
稍稍變化的,她有時還特意跑到花壇邊,長久地觀賞菊花.
采菊東籬下
悠然見南山
山氣日夕佳
飛鳥相與還
陶淵明的心境究竟怎樣,是十六歲的香香無法理解的.她只是覺得這詩
很好,寫出了一種無所欲求的心態.菊的話語,陶淵明能懂麼?菊的心事,
陶淵明能明白麼?香香讀不懂,盡管她很喜愛菊,這香味極淡的菊.想來,
淡薄的表面,應該隱藏不了濃烈的感情.只是香香活在人的世界里,與
菊總隔著一道天然的距離,無法深入,無法相知.
(40)
起霧了,好大好大的霧!對面不見行人,校園里路燈仿佛遙遠
海上的燈塔,暈乎乎的一片;又像是夢境中的仙地,昏昧不明.
教室前的芭蕉,黑乎乎的一團,好像什麼中世紀的龐然大物,
猙獰可怕.校園外遠處的樹,忽兒沾了仙氣,全都飄渺起來,只
有一叢樹冠隱隱浮現在白茫茫霧氣之上,特別神秘,特別可愛.
走進教室的人,好玩極了.個個一頭的水珠,在日光燈下閃閃
爍爍,仿佛沾染了一頭細碎的鑽石.連眉毛上衣服上都染上了.
女孩子的面龐紅樸樸的,顯得嬌艷可愛.
是秋天了,是收獲的季節.家住農村的同學,常常被爺爺女乃女乃
召回去,幫忙秋收.那些長年在外打工的父母,是不舍得花幾
百塊路費回來的.他們說就讓這些爛在外面,能值幾個錢.
但家中的老人舍不得,起早貪黑地搶收搶種,有累病了的,有
累趴了的,有累死了的.香香的外婆就是這麼離開人世的,香香
後悔莫及,當初要多幫婆婆干點活,或許不至如此.香香就勸
那些同學,讓他們回去幫老人做事,別的人用奇異的眼神看著她,
似乎在看一個怪物.
香香的心被刺疼了,時常一個人望著金黃的原野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