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是的,生活給予你的,不僅僅是柴米油鹽,不僅僅是
風花雪月,而可能是沉重的負擔,憔悴的面顏.當你
義無反顧地為理想打拚的時候,往往就有想不到的
麻煩找你,讓你寢食不安,讓你憂心如焚.而你認為
一切都要結束的時候,命運又展開笑臉,突然風和
日麗,晴空萬里.香香的路該怎麼走,沒有人能告訴她,
她也不知道.只是按部就班地活著,上課,下課,吃飯,
睡覺,永遠做著做不完的作業,開心不開心,顯得不那麼
重要了.
由于期中考得還好,班主老趙將她調到第二排,與成績
很好的一個女生為鄰,香香對這樣的重視反而局促不安.
坐得離講台這麼近,好像把一個人的**暴露在光天化日
之下,讓人無所遮掩,無所遁形.香香很想回到原位,但不敢
對班主講,害怕老趙譏笑她生在福中不知福.但她確實不自
在,上課不敢走神,經常被提問,答不出來又很尷尬,答得出
來又怕被別人嘲為逞能.唉,可憐的香香,這麼為難.她將種
種矛盾的心情寫進一篇隨筆中,過了一星期,不知什麼原因
又被調回原位,香香自在多了.
後來才知道,是李老夫子告訴了老趙.
香香只有在心里默默地感激.
(42)
香香又夢見外婆了,夢中的外婆跟活著時一樣,用無限憐憫
的眼神望著她,充滿了關心和無奈,似乎她老人家也愛莫能
助,一切只能靠香香自己解決.是的,世上許多事,除了本人,
其它都無能為力.其實,別看香香年紀小,她早已作好了思想
準備.她不想依附任何人生活,包括父母.
香香的生活像池塘里的水,波浪不驚;像校園里的綠化樹,缺
少變化;像溫室里的花朵,天天一樣.年輕的心需要活潑流動,
需要千變萬化,需要蓬蓬勃發;——平靜太令人窒悶,太令人
寂寞,所以高中生常常做些莫明其妙的事,幼稚可笑的事,為
雞毛蒜皮的事鬧得雞犬不寧,打得頭破血流.他們不過在發泄
罷了.年輕人心里,常常醞釀著岩漿,時時都在奔突跳躍,時時在
尋找火山爆發的突破口.
生為女孩,外在表現沒有男生那麼激烈罷了.她們的發泄要緩和
得多,迂回得多.心情不好,通常先壓抑一番;抑之不住,找個朋友
傾訴一陣;訴不清爽,嗚嗚地哭一回.也偷偷地記日記,憤憤一下女
孩子的心事.十個女孩就有十個女孩說長大不好,寧願永遠呆在
童話世界,呆在白雪公主美人魚的世界里.她們是花,不為自己所
知的開放了,不管你樂意不樂意,不管你有沒有準備好.童年是沒
辦法回去了,就是少女時代的夢也難以找回.
香香啊,香香!
(43)
香香沒有什麼朋友,連同桌都不是.她的內心話從不對人說.
實在憋不住了,就向日記傾泄,要不就寫小詩,要不就在腦子
里亂想一通,直到心情重新平靜下來.從表面看,她是一個非
常文靜的女孩,一天到晚都悶聲不響,也沒有什麼激烈的動作,
可有誰知道她的內心?她孤獨地活著,像沙漠邊緣的紅楊,
獨享變遷與滄桑.
有時也跟同學交談幾句,話題不外乎作業和班級,關于老師,
她都很少表達自己的意見,何況其他.別的女生經常談怎麼跟
父母使小性子,父母怎麼樣關愛,她听了十分羨慕,也很神往.
她從來沒有享受過父母的關心和照顧,哪怕一個小小的愛的
眼色.父母只是寄錢,盡撫養的義務罷了.他們在常熟承包了一
家服裝廠,生產"香香"少女系列服飾和"君君"兒童系列服飾,
每年能掙十幾萬,經常壓榨從家鄉召去的打工妹,無限制地
延長她們的勞動時間.卻以能人和恩人的面目出現在父老鄉
親面前,永遠高人一等,仿佛是個救世主.這一點,香香特別
痛恨,直罵無恥.他們把寶貝兒子君君寄讀在南京的一家貴族學校,
享受著小皇帝的生活.盡管他們成了鄉村的頭面人物,但他們
思想還停留在農民階段,認為女兒是草,早晚是人家人,不必
投資;兒子是寶,發家致富傳宗接代的根,投再多的錢也值得.
這一點,更讓香香痛恨.21世紀了,還這麼封建,如此頑固,使
香香啼笑皆非,常常責問蒼天,為什麼給她這樣的父母.
唉,可憐的香香,父母可不是由自己選擇的.
(44)
香香還未進教室,就感到氣氛有些異樣,平時吵吵嚷嚷,
如同菜市場一樣熱鬧的班級,今天怎麼這麼冷清?左右
用眼一掃,陡然發現老班的眼冷冷地盯著她.香香有點
模不著頭腦,又沒上課,大中午的,不休息往班上跑干嗎?
但又不敢問,忙低了頭,紅了臉,輕輕悄悄地走到位置上
坐下,邊用眼角的余光瞄了同桌一眼,見她木呆呆地,若
有所思.一點端倪也瞧不出,又不敢問,便也規規矩矩地
做個悶葫蘆,垂著頭裝出一幅認真看書的樣子.老班在班上
踱來踱去,什麼也不說,空氣凝固了似的,膠在某一個不
可知的點上.這時候,就算再愚蠢的同學,也不敢出口大氣,
怕觸著班主的霉頭,白挨一頓訓.教室里連掉一根針都能
听見,只有空氣兀自撲哧撲哧地響.直到上課鈴響了,老班
一言不發地離開教室,臨走還惡狠狠地瞪了某處一下,嚇
得該方向的學生打了一陣哆嗦.
事後,各種猜測都有,有說班主跟老婆吵了架,正鬧離婚呢;
有說班主上初中的女兒考砸了,老婆拿他撒氣;有說班主
職稱沒評上,心里窩著一團火;有說校長找班主的晦氣,給
他小鞋穿;有說本班競賽屁獎沒得,傷了班主自尊;有說某
人上網給班主逮個正著,誰知被開網吧的找上門來鬧事;有說
本班一人跟高二打架,被那家父母殺上班主的門,據說門都
被肇事者用斧頭砸爛了,班主已經遞了辭職報告;有說一家
長把班主告上
了縣法院,要班主賠償十萬元;有說——
香香沒來由擔心起來,她不希望她所敬重的人出事,便也像
沒頭蒼蠅似的亂打听,最終在校警處得到了準確消息:的確
有學生家長上門鬧事,據說班主還挨了打.學校教師都義憤
填膺的,準備向派出所施壓,要求從嚴從快處理此事.而香香
一班的學生67人已經迫不及待地罷課了,班干部還說要上街
游行示威.班級一下子炸開鍋,就要爆炸了.
十一位學校領導和
五個校警堵住了校門,面對唯恐天下不亂的氣勢洶洶的高中生,
他們的臉嚇得
都變了色.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純屬巧合,
諸君切勿對號入座.)
(45)
事態還在進一步擴大.越來越多的學生渾水模魚,趁機
鬧事,發泄長期郁積的不滿,和對學校的抗議,紛紛加入
罷課行列,整個學校都動了,沒有一個班在上課,沒有一
個學生听話了.有的忙著制作橫幅標語,有的忙著演講鼓
動,有的忙著按排游行順序——
白湖縣四個刑警中隊全副武裝,已經包圍了整個學校,十
多輛警車掐住各路口,嚴防社會閑雜人員借機滋事.校長
被就地停職,訓導主任披掛上陣,緊急召開32個班主任會
議.會上,縣長下了死命令,責令各班主任各授課老師深入
學生中間,要求有學生的地方就有老師.采取個別談心,民
主交流,務必把學生情緒控制住.能答應的條件不妨答應,
苛刻要求含糊應承,總之,哄,瞞,騙,任何辦法都可使用,
只要學生不沖擊學校大門,不上街不鬧事就行.
香香也被卷入了這場漩渦,跟隨別人做這做那,跑上跑下,精
神振奮,連續幾十小時沒休息,一點也不累,反而滿心的歡喜
滿心激動.整個人都變樣了,愛說愛笑,活蹦亂跳.借機好好玩
玩,暫時月兌離那可惡的課本,不想那可怕的高考,人人心中都充
滿了快樂和幸福.正玩在興頭上,不想被李老夫子逮著了.李老
師讓她到宿舍喊全體女生到班上去,有話要說.
"我不想多說什麼,你們也玩夠了,瘋夠了,現在要把心收一收了.
對于趙老師挨打這件事,我們做老師哪個不寒心?在家里吃飯,
好好地,沒招誰沒惹誰,居然被人找上門來,這是什麼社會?老師
的安全都無法保障,還有心教書嗎?鉭是,話說回來,我們這麼鬧,
能解決問題嗎?書還是要讀,還要好好讀,希望將來通過你們的努
力,國民素質大大提高了,大家都尊重法律,這樣的事情就職不會
發生了.現在我把趙老師寫給同學們的一封信讀一讀,希望大家
能理解趙老師一顆心.
(46)
風波已過去半個多月,趙老師也來上課了,生活又回到
從前,單調沉悶寂寞,香香的心也漸漸地煩悶起來.這次
事件,對香香的影響不大不小.但從此,香香體驗到了人
活在世上不容易,有的人活到老學到老,與時俱進,具有
永久的青春和魅力;有的人活到死,也不明白做人的道理,
也不懂人之所以為人的地方.他們白白來世上一趟了.
香香的課業又繁重起來,幾乎連思考的時間也沒有.看見
枯黃的草地也沒工夫傷感了.像一只蝴蝶在教室食堂寢室
之間飄飛,不由自主.那種累和煩又重新抬頭,像一條毒蛇
緊緊地纏住了她.她就像水中的蔓草,天上的雲彩,縫隙的
螞蟻,風箱的老鼠.快被壓扁了,擠炸了.
另一方面,生活也變得樸素無華,無喜無憂.在喘口氣當兒,
經常望望窗外,香樟樹上唱歌的畫眉,水泥地上飛來飛去覓
食的黑鳥,在荒草叢中鑽來鑽去的野狗,村莊上空的裊裊炊
煙,更遠處藍色的山脈,融入白雲中的湖水和峰巔——
片刻的享受,片刻的歡悅,片刻的放縱——詩是一個字也寫
不出來了,逼著自己寫兩行,也失了靈氣和活力.靈感不知什麼
時候不翼而飛了.
(47)
香香正處在花一樣年齡,對社會敏感而多心.再加上
長期得不到父母的關心與照顧,心里面孤獨寂寞空虛
得很,自我保護意識特強,遇事愛往壞處想,所以性情
抑郁,很少有高興的時候.唯一的精神依賴外婆的突然
去世,幾乎擊垮了她.幸虧文學作品給予巨大的鼓舞,
高爾基的成了她
的精神支柱,她幾乎能全文背誦.她之所以能從痛苦絕望
的深淵走出來,完全是書籍的功勞.她愛書,愛到如痴如狂
的地步,這在別的女孩子眼里,成了一種病態.十五六歲,
正是姑娘們愛美的年紀,她們想方設法梳妝打扮,甚至
一天要換幾次衣服.沒有那麼多服飾,女生間就互相換裝.
也悄悄地購買化妝品,往臉上抹;買些名貴的香水,往身上
噴,——香香的零錢,除了必需日用品,全用來買書了.以
至她的桌子上床上快堆不下了.同學戲稱她"我們的博士"
香香的心理比別人成熟得早,看問題總是與同齡的孩子不
一樣,有著大人的色彩和鎮定.被班主老趙稱為"我們的大姐".
每次搞衛生,她都第一個上,最後一個下.常常把雙臂捋得高
高的,爬到窗戶上擦拭玻璃,趴到講台上抹粉筆灰,站到兩層
課桌上抹電風扇,扎長長的掃帚打蜘蛛網;總之,哪里有灰塵,
哪里有垃圾,哪里就有香香.
同學們佩服她,不僅在于她寫得一手好詩,不僅在于她成績
還不錯,更在于她勞動起來"沖鋒陷陣"的勇氣.
(48)
自從上次事情以後,老趙似乎灰心了很多,不像以往有事沒事
泡在班上了.沒了班主任的神出鬼沒的身影,班上的紀律差了
很多,上課白答的睡覺的多了不少,學習氣氛明顯下降,課間
十分鐘,班級成了放牛場,菜市場,嗡嗡不絕,要到上課鈴響後
幾分鐘才能安靜下來,授課老師大皺其眉而無計可施,只有那
些調皮鬼歡喜萬分,害起事來明目張膽,活得如魚得水,十分開
心.上課能不聲不響地看神魔小說算好的了,東張西望的已不
算違紀.女孩子們經常在一起嘰嘰喳喳談論明星新專輯緋聞
之類,看一些低俗的愛情小說.仿佛有很多時間消費不掉,他們
變著法子玩.有些男生閑得發慌,竟在班上比賽撤桌板,弄得一張張課桌面目
全非,不堪入目.
香香目睹著這一切,恨不得站起來一個個扇一巴掌,以制止混亂的局勢.可
是,一個
女孩子,心有余而力不足,是不適合這麼做的.香香只得耐著性子,看自己的
書.
從此,她學會了冷笑.
時間卻不管這一切,仍然不緊不慢地走著,帶著滿世界的落葉,帶著滿世界的
憂郁,
一去不復返了,留下了永遠的遺憾,永遠的傷痛.青春的煩惱又算得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