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三月了,校園外一家桃園已奼紫嫣紅,一派春光.明媚的春天
從一朵蓓蕾上開始,從一群蜜蜂上忙碌起來.春風和暖,春
雨纏綿,春光爛漫,春色滿懷.
香香從四樓的窗戶朝外看,居高臨下,一片綠油油的快感撲面
而來,那種鮮女敕富有一股創造的激情,富有一股清純的渴望,讓
人恨不得撲上前去,撲進大自然的懷抱,以便好好地淘氣一番,
好好地得意一番.
香香好想跟小時候一樣,摘幾根柳條,編一頂綠色的花環,戴在
頭上,那種感覺好像是把春天戴在了頭上.要不,用小刀削一截
柳皮,剝下來,做一支柳笛,嗚嗚地吹響春天.
這一切,現在只是在腦子里想一想,誰去實行呢,怕人家說呀,女孩
子總要矜持一些,十六歲了,不能再瘋玩了吧.甚至于香香覺得這
樣想一想也是奢侈的.人,什麼時候才能從童年的夢中醒來啊.
香香大開著窗戶,每天都給春風吹一吹,整個人似乎都浸在春風
里了,身子似乎也輕飄起來.就算下雨吧,香香也不願意關上窗子.
讓細細的雨絲柔濕青春的發梢,讓綿綿的雨絲纏繞青春的夢想,
還有比這更美好的享受嗎?香香浸在幸福里了.
人卻極易春困,上課一不留神,就朦朧了,懵懂無知,陷入無意識
狀態,根本听不清老師說了些什麼,直到被下課鈴驚醒,嚇了一身
冷汗,也曾想過辦法,用萬金油抹眼角,但作用不大;叫同學猛掐
自己,說不定同桌睡得更死.于是,香香就跟自己掙扎著,每天都
眼眶紅腫著上課,跟大熊貓似的.
(74)
教學樓前栽著一棵櫻花,二十多年的樹齡了吧,已有二樓高了.
臨近地面的女敕枝,都被一些愛花的學生摘了,光禿禿的只剩兩
根主枝,大約是拗不斷才留下的吧.這些人,只愛花卻不懂得尊
重花,花在夜里大約會哭吧.白天倒是轟轟烈烈地開著,在春光
里燦爛地笑.如果留心說不定會听到她們的竊竊私語呢.
香香特愛櫻花,還特地傍著樹照了一張相,臉兒紅紅的,花兒紅
紅的,人面桃花交相映吧.天天上學放學,香香都要看看櫻花,
因為開得越絢麗的花,凋零得越早;因為花把所有的生命激情
都凝聚在這幾天開放,一經雨水,就會凋謝的吧.
香香的生活Д?寂寞得緊,又沒什麼可消遣的,一天到晚都恍
恍惚惚的.事情又多,光應付老師還難顧得過來,還有什麼閑情
逸致去踏青呢.生活真奇怪得緊,有時間的時候沒心情,有心情
的時候沒時間,就那麼恰巧地錯過了.讓人抓不著,讓人模不透.
春天對于香香,就是學校花壇里的花吧,就是圍著花團團轉的
蜜蜂吧,就是遠處天空浮動的風箏吧,就是徐徐漫過臉部的風
吧,就是淋濕秀發的雨吧,就是倏忽而來倏忽而去的憂郁吧.
沒有人說香香有多美,香香也從不以美貌驕人.香香就是香香,
一個心地純正的姑娘吧.
(75)
昨晚有點冷,又下了雨,早晨起來就感覺有點不對,果不其然,
櫻花謝了,在一個春風沉醉的晚上.教學樓前的一塊水泥地上,
到處都是憔悴的花朵,腳踩上去,發出輕輕的嘆息.一種疼痛
從香香的心中升起,香香失魂落魄了好一陣子,心中涌現陣陣
酸楚,好久好久都沒有恢復過來.
香香真想把零落的櫻花收集起來,埋在校園的某個角落,做一個
小小的花冢.很快她又否定了這種沖動,這麼做等于在親手制造
一個笑話.她沒有辦法,望著滿地的櫻花,淚流滿面.她小心翼翼地
揀起一朵,帶到教室,夾進日記.她要永遠地記住這些小精靈.
香香的心沉甸甸的,由物及人,她想了很多很多.美好的事物不能
長存,善良的品德不能永在;這個世界,實在太荒誕,實在太瘋狂.
香香的路還是要香香來走.課一節一節地听下去,再難再乏味也要
堅持,大學不能不考,為了自己,為了將來,誰也沒權力荒廢青春年華.
香香的成績像大海中的輪船,忽上忽下,忽高忽低;香香像一個低能
的舵手,時時陷入迷茫之中.這其中有女生特有的感傷和猶疑,也有
青春的困惑和迷惘.但香香盡量的控制著,不使自己迷失方向.
(76)
香香不能自已四月春意正濃的時候,香香的心卻輕快不起來.
甚至于覺得事事時時都不如意.自己所想的,自己所盼的,現實
總是倒著來,好像在故意跟香香擰勁跟香香為難.等香香調整
過來,想跟生活一致的時候,它又翻了回去,讓人哭笑不得.總之,
它精得像一只老狐狸,在你眉頭一皺的時候,它已跑遠了.
香香可沒心思跟它捉迷藏,只好過自己的,由著它折騰好了.
香香這個班也夠倒霉的了,高一沒過完,已經換了兩個班主任,
第三個遲遲不能上任,仍由教導主任兼職.但他經常出差,管理
上又有漏洞,動不動就酒氣沖天地到班上撒火訓人,搞得人膽
顫心驚,不知那天會大禍臨頭.他上任不到一個月,班上三分之
二的男生都在教導處關過禁閉了.都恨他恨得要死,可也沒辦法,
男生的家長被不斷地傳到學校來,有的甚至是從北京溫州西安
連夜包車回來的.一到學校,就找班主任找校警室找教導處,接著
立馬到酒店擺一桌,請有關人員喝一頓,再陪禮道歉,如此一通,
好話說盡,歹話罵完,再啟程去打工的地方.所以,家長最怕子女
在學校搗蛋,每個星期都要打電話千叮嚀萬囑咐的.
可是,雙水中學的學生,你要他不害事,安心學習,能麼?上課听不
懂,下課又不問,白天睡大覺,晚上做夜貓.
無論哪個班,學習氣氛都有很淡,全靠班主任嚴防死守,比學生在
教室里呆的時間還要多.一不留神,問題就層出不窮,讓你防不勝
防.因此,班主任幾乎拿命在搏.老師如果不是為了評職稱,沒有人
願意做這個苦事.
(77)
香香想不到,湯主任會找她談話,她有點丈二和尚模不著
頭腦,她又沒害事,上課很正常,成績又沒有大滑坡,干嘛呢?
當她忐忑不安地走進教導處,湯主任笑笑,讓她坐.香香不敢,
只問什麼事.湯主任頓了頓,說讓她肩負起重任,讓她當班長.
香香臉都急紅了,連連地擺手,直說不干不干!說她沒有這個
能力,念書到現在,任何班干部都沒干過,沒經驗,沒水平,不知
從何處下手,會把班級弄一團糟,更加混亂,那可成了千古罪人了.
湯主任微微地笑著,不急不慌,不慍不火,也不做聲,只是靜靜
地听著.看來今天沒喝酒,神智異常清醒.香香想推辭掉,恐怕
很難.香香可真急了,說什麼也不干.就說原來的班長很負責,
還繼續讓他當嗎.湯主任說這次他帶頭打架而且還是打群架,
不能不處理.香香就班上能干的女生還很多,像紅紅干過團書記,
芳芳干過學習委員,翠翠干過副班長,媛媛干過學生會部長,等等.
總之一句話,任何當班長都行,就是自己不行,因為性格太柔弱了,
又很內向,沒有領導才能,等等.
直到香香說得結結巴巴,說得口干舌躁,說得無話可說,湯主任
還是微微笑著,不急不慌,似乎吃定了她.最終,還是香香屈服了.
討價還價的結果是,香香只願當臨時班長,而且還是副的.
回到座位上,香香還在生自己的氣,不知自己為什麼要屈服.
更氣那個打小報告的人,讓她當班長就是讓她出乖露丑.
香香連自己的事還處理不好呢,當什麼班長?氣死人了.
(78)
香香一當上班長,發現周圍的空氣就變了.她不能掩藏自己了.
上課不敢走神,下課不敢說笑,好像自己完全暴露在同學的眼
皮底下,非常尷尬,甚至于手腳都不敢隨便放.說話也極其小心.
怕無意中得罪人.
香香感到了孤獨,時常跟別的同學聊天聊得好好地,就被人打
斷了,就被人諷刺了,自己有些莫明其妙,不明所以.不再有人喊
香香了,都大班長大班長的叫得特別響,背後又不知編排她什麼.
這可不是香香的疑心,有一次她回寢室有點遲了,剛到門邊,就
听里面同學在議論她.有的說她爸爸送了一條中華給主任她才
當上班長,有的說她時常討小好打小報告讓同學挨訓,有的說
她是父母抱養的所以不問她,有的說她家有勢力跟某某長關系
特殊,有的說她爸爸大發不義之財,有的說——說得有鼻子有眼
甚至還舉出證據.
香香站在門外,氣得呆住了,不爭氣的淚水嘩嘩地淌下來,她好像
癱瘓了,全身的骨頭都被抽去了,臉色蒼白,渾身發抖,軟軟地靠在
門框上,不能動,不能想.很久很久,直到女生宿舍管理員走過來,
大聲地呵斥,宿舍里的女生才住了嘴,香香才反應過來,推開門,
低頭走了進去,一句話也不說,鑽進了被子.居然還有一個說;
"哎呀,大班長,情緒言不對嗎,誰得罪你啦,可別給小鞋給她穿嘍!"
香香氣極了,恨不得撲過去撕爛她的嘴,卻竭力忍住了,床卻
抖動起來.
香香沒有把這事告訴班主任,她知道,即使讓班主罵她們一頓,也無
濟于事,除非她不再擔班長,否則這些謠言是不會消失的.其實,當這
個破班長,她吃盡了苦頭.每天跑上跑下,聯系老師,動員學生,哪一
次不費盡心機,白費了許多時間和精力.她早就想辭掉了.
(79)
香香已經多日沒有回歸自我了.很少有空閑想想自己.總是
忙著班級的事,收錢啦,填表啦,向校警室通報本班失竊情況,
向班主任匯報紀律情況,緩和學生跟老師之間的矛盾,處理
同學之間的糾紛,忙得頭暈腦漲,耳昏目眩.她承認自己管理
能力的欠缺.她承認自己心太軟.處理問題總是狠不下心,總
想當和事佬.有時越和越糊涂,甚至把矛盾和紛爭搞到自己
頭上.弄得兩邊不是人,費力不落好.班級事務吸收了她大部分
精力,她自己感覺成績更不穩了,呈下降趨勢.她害怕極了.
擔心來擔心去,她決定辭去班長職務.就算老湯不答應,她也
不問班上事了.
香香的個性也不適合當班長,她只慣于獨善其身.她不喜歡管
別人的閑事,自己的煩惱還無處訴說呢.她只是記名字,那些
調皮搗蛋的就常常翻她的抽屜,找記錄本.找著了,就偷偷地
撕毀,讓香香無處可抓,無法向班主匯報.老湯有時找她了解
情況,她只能口頭上講一些,拿不出一點根據.老湯就感到奇
怪,問她,她不敢明言,害怕那些家伙的惡作劇.比如在她抽屜
里放一條小蛇,讓她嚇掉三魂六魄,半天緩不過氣來.比如開
口閉口向她借錢,不借就不前不後地跟著你,讓你討厭死.借
了又去上網,被捉住了還說錢是班長的.也永遠不還,讓你氣死.
這些人香香哪能管得了.他們肯跟香香和平共處就燒高香了.
香香還能拿他們怎麼的?
在教導處,香香向湯主任匯報了班級情況後,把自己的想法
老老實實地,完完全全地說了出來,末了,她說聲對不起,她
實在沒辦法.辦公室里安靜了好一會兒,老湯點點頭,答應了.
香香從教導處出來之後,感覺千斤擔子落了地,身子輕快了
許多,仿佛脅下長出了翅膀,整個人都在半空中飛呀飛呀
(80)
轉眼間,高一第二學期的期中考試又到了,香香那個著急啊,
就甭提了.
前兩個月擔任班長,耽誤了不少時間,課本玩的不熟,恐怕要
糟.香香什麼也不問不顧了,一個勁兒鑽進書里.她要用百倍
的努力來彌補損失,爭取考個令自己滿意的成績.
這一學期,大多數同學都放松了.以前的信誓旦旦成為過眼
煙雲,拋到九霄雲外了.那些中考失利的同學,不想像別人那樣
出去打工,就纏著父母花幾千塊買高中,發下誓願,一定發狠
讀書;現在呢,早忘掉了.依然是玩,依然是浪費青春好時光.
那些考上的呢,自以為了不起,根本沒把讀書當回事,認為
到高三發狠還不晚,著啥急.上課普遍不听課,作業靠抄和糊.
"混"成了雙水中學的主旋律,"混"成了高中生的流行病;那些
發憤的同學倍受嘲笑,成了無能的代名詞,被譏諷為書呆子,
書蟲,書餓,被大家瞧不起.學生們互相耍酷,比奇裝異服,比
蓬頭垢面,比吃零食,比另類,比唱流行歌曲,比追影星球星,
就是不比學習.
香香跟這些人離得遠遠的,她心中有一團火,需要燃燒;她心中
有一團麻,需要梳理;她心中有一個強烈的願望,需要實現.她可
顧不了這些花花草草的事情.她對男女同學之間找小妹遞紙條,
說什麼"我愛你,就像老鼠愛大米"之類瘋話嗤之以鼻.
香香讀書之余,就用她的心靈感受世界,就用她的頭腦思考社會,
就展開她的想象翅膀,翱翔在無邊無際的星空.這樣子過日子,
她並不覺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