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如同濃墨一般落了下來,籠罩住充滿青蔥樹木的庭院。
起風了,雄厚平穩的尼羅河水聲在耳邊緩緩響起。
偌大的王家書房里,只有他一個人。修長的手指緊緊地握著莎草紙的文書,結實的關節微微泛起一絲白色。幾近透明的琥珀色眼楮定定地看著前方,好像要看穿那緊緊閉合的厚重木門。
和平常一樣,處理完白天的政事,用過晚餐,坐在書房里閱讀重要的文書。有時禮塔赫會參見,與自己聊聊周邊數國的局勢變化,有時孟圖斯會來,向自己匯報埃及邊境的近況,最近奈菲爾塔利也會來,借著小公主夭折的借口,來探望自己。
最近就一直是這樣了。生活就好像荷花池的水,平靜得看不出一絲漣漪。
從接掌攝政王子之職那天起,世界對他來說,就不會存在任何意外,帝國、敵國、臣子、後宮、子民,所有的一切都掌握在他手里,所有的一切全部是全盤布局中的小小棋子,龐大的帝國在父親塞提去世兩年後,在他的操控下,有條不紊地運轉,一步一步走向清晰的明天。
絕無例外。
但是,現在,在他操控的棋盤里,出現了一枚奇怪的棋子。
這顆棋原本不過是他千萬顆棋子中的一枚。在過去的數年里一直都被他輕而易舉地掌握在手中,那卑微渺小的存在,甚至讓他一度想要將這顆棋的命運從自己華麗的棋盤中徹底抹殺。他輕描淡寫地布局,想要一杖將棋子打碎。但是,這簡單的舉動卻偏偏沒有得願,從她在他杖下幸免于難的那天起,他就再也無法控制這枚棋,他再也無法忽視這個人的存在。
她,開始變得讓他捉模不透。
依然詭異蒼老的銀色發絲。
依然奇怪別樣的灰色眼眸。
依然病態罕有的白色皮膚。
依然是情婦所生的下賤血統。
但是他卻好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她。她有那樣的勇氣,可以在法老暴怒的時候挺身而出保護自己的侍女;她有那樣的堅強,在他諷刺她時卻能微笑地說願意為法老做些事情;她有那樣的見識,可以在從未踏出深宮的情況下,明確地指出埃及、古實、赫梯、亞述等諸國的局勢……
荷花池畔,金色的陽光和蔚藍的池水帶給了他奇怪的錯覺,失控的舉動讓他懊惱,一怒之下決定強制改變她的命運,幾近幼稚地通過這樣的手段以來證明自己對這顆渺小棋子的絕對控制權。然而她平靜的回復讓他內心更加混亂。今次見到她,他盡量使自己的聲音听起來一如既往的冷淡與漠然。扯掉令人產生錯覺的淡金薄紗,提醒自己那銀色的發絲,正是來自于在自己身邊呆了十幾年,自己最不屑、最蔑視的血統下賤的妹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她貿然地出現在他的眼前,不可否認地、又一次大大地跳出了他的掌控,更讓他出乎意料的是,這大膽的行為居然沒有激起他的怒意,反而讓他饒有興味地想知道她究竟要做什麼。
在他對她少得可憐的記憶里,這個令人厭惡的妹妹總躲著他、總是帶著怯怯地眼神看著他、從來不敢質疑他的任何命令。
他實在想不到,她竟可以突然敢貿然晉見、自信滿滿地扔下兩字——「談判。」
雖然依舊是那樣地略帶生疏,但是她比他一直以來理解地要聰明太多、銳利太多。
禮塔赫、孟圖斯,包括哪些自己身邊最位高權重的臣子們,誰會與法老談條件。這個誰,他無論如何猜測也想不到會是她——
一個女孩子,他的妹妹。
他細心隱藏,在那一刻心底劃過的細小波動。他想繼續听下去,她究竟要什麼,他想知道,她的想法。
她與他談條件,條件雖然是三個,但是他清楚明白,重點會是最後一個。
第二個條件說完,她停頓了下來,嬌小的下巴微微揚起,她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