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朝中葉。廣州城以北二十余里有座山,叫白雲山。山的南麓,有一個美麗的山莊,叫白雲山莊。山莊有一百戶多人家,大多以農耕為主,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山莊本來普普通通,但因為出了一個人物而不普通了。這個人物姓區名式尊,是一位退休將軍。
提起區姓,很多人會念錯,將「ou」讀成「qu」,其實,同字不同音。據《風俗通義》解釋︰「區姓,與歐、歐陽姓同源,為越王後裔。越王無疆乃勾踐七世孫,封于烏程歐余山之陽。後有歐氏、歐陽氏、歐侯氏,後轉為區氏。名人有區景、區適,廣東多此姓。」
這位區將軍是世襲的軍籍(父輩是軍人),因中過武舉,曾官至兵部侍郎,鎮守過海防要塞,剿滅過山賊,殺過倭寇。所以,區式尊在山莊是首屈一指的大人物。幾年前,結發妻子亡故,他續娶有兩個小妾。大明朝規定,領導干部可以堂而皇之納妾,用不著像今天各級領導那樣藏著掖著。當時有條件的娶個二女乃三女乃不足為奇,大家不但不嫉妒,反而敬佩。區將軍是個武人,有點粗,老婆死了後,為了彌補「粗」之不足,娶的兩個小妾都有些文藝特長,諸如琴棋書畫什麼的。除了服侍床第之歡,還能為將軍表演解悶。總之,退休後日子還不錯。
將軍育有一子一女,子是小妾所生,才兩歲多。女兒是元配夫人親生,年方十一歲,名曰英婕,將門將種,既聰慧美麗,又豪邁爽達。幼承家傳,自小習得一身好武藝,練起南拳來如一陣風,身手十分矯健;她也酷愛射箭,箭法高超,能百步穿楊。英婕模樣雖是女兒相,志氣卻賽過須眉。起初,父親曾帶她去過幾次廣州城,進入社交場合,讓她見見世面。她發現,因父親是個武將出身,有文化名流背後指指點點。他們說父親不過是個粗武之人(大老粗),有點俗,進入不了他們名流的圈子。小英婕听在耳里,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小英婕想,家中必須有個男孩在學門中出入,方能結交斯文人士,將來不受外人的戲謔欺侮。可是,現時弟弟尚幼小,若等他長大不知要等到何時。所以,小英婕干脆自己穿上男兒衣服,扮做男孩子,到附近學堂讀書。在外邊走動久了,外人看她完全是一個少年學生仔,認同為男孩子。到了家中內房,英婕方還少女本色。
就這樣一連幾年,小英婕已經學得滿月復文章,博通經史,能詩會文了。當時正巧有教育局張提學來家中拜訪式尊將軍,談及即將組織童試之事,小英婕就順便報了名,並即興改名為區英男(寓意勝過英雄男兒之意)。張提學不知英男是女,就及時幫她報了名,填了花名冊。結果,小英男因天資聰穎,一考就中,順利考進了南海學宮,做了生員(政府承認的學生)。
英男女扮男妝扮久了,外人大多認得「他」是區將軍的公子。听說區公子考進了學宮,府里縣里的不少人來道賀。區將軍也只好將錯就錯,一方面歡歡喜喜迎客,開宴接待,覺得臉上很光彩;另一方面也覺得自己是武官,家里多個秀才也很難得。
從此,將軍與府衙往來,添了個好幫手,順風順水,頗有好氣象。久而久之,里里外外老老少少都已習慣成自然,好象忘記她是女兒身似的。一直以來,並未因此而出一點差錯。英男是軍干子弟,家里條件好,與大多數貧寒子弟比,生活水平高出一大捷。在南海學宮,她是住校生,為生活起居方便,自己包下一間宿舍。
區英男所在的南海學宮是科舉教育先進集體,培養出了不少優秀人才,不少人考中舉人、進士。倫文敘、柳先開就是該校的著名才子。
倫文敘、柳先開與區英男正好在同一個班,三人都品學兼優,出類拔萃,加上都性格豪爽,很快便成了好朋友。三人中英男年齡最小,柳先開次之,倫文敘最大,彼此以師兄弟相稱。
光陰似箭,不覺一晃兩年過去。這天,時值金秋重陽,廣州人有重陽必登山的傳統,學宮放假兩天。熱情的英男主動邀請倫文敘、柳先開結伴游玩,去登白雲山。因久困學宮,埋頭讀書,生活枯燥,一听結伴出游,倫文敘、柳先開欣然同往。
天高雲淡,珠江蜿蜒,遠山如黛;近處鳳竹搖曳,河舟輕駛,風景如畫。他們離開南海學宮(地處現今米市路)北上,繞過越秀山,走一路,看一路風景。英男似乎輕車熟路,不斷指指點點。
倫文敘出自寒門。老家在南海縣農村,父母是進城打工農民工,父親在廣州西關以賣菜為業。倫文敘從小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父母忙于生計,無法教育他。他衣衫襤褸,光著腳丫浪跡街頭,是西關一帶的孩子王。後因在西禪寺玩耍,西禪寺方丈觀其「頭大奇異,有清聰月兌俗之格」,遂收為俗家弟子,完成了對他早期的啟蒙教育。後來,鼓勵他參加童試,進入南海學宮,接受明式系統教育。倫文敘小時就有這樣的夢想,漫游天下,行走四方,遍訪名山大川,探幽覽勝,體察風俗民情。當他漸近成熟,美麗夢想也隨生活中的諸多無奈飄逝而去。苦讀寒窗,加上生活的艱辛,倫文敘始終感覺自己如被關在籠中的鵬鳥,展翅不得,欲飛不能。他曾在詩中曾表達「久在樊籠里,復返得自然」的心境,現在體驗著失而復得的天趣,有少年好友相伴,自然要比只身孤旅要強勝千倍。
柳先開則不同。他本是湖廣望族,柳家高祖是坐懷不亂、以德行世的柳下惠,從戰國到漢、晉、南北朝、隋、唐、五代、宋、元、明皆有柳家名人,史稱‘河東世澤’。唐代大書法家柳公權、‘唐宋八大家’之一柳宗元、宋代大詞人柳永等歷代名人赫然在譜,百世書香,士林盛族。河東柳氏族人,德為厚,道為先,禮為誠,人為上。歷朝功名鼎盛,精忠報國。就本朝而言,柳家亦有三世一狀元,兩榜眼,四探花之譽。柳先開父親,是當朝官員,荊州第一把手。柳先開雖母親早逝,但從小受到良好教育,幼稱神童,有湖廣第一才子之稱。因听說廣州四季如春,都市繁華,又有姨夫在廣州為官,故柳先開父親安排他來廣州讀書,寄居姨夫家。
三人不同出身,不同背景,但並不妨礙友誼。
三少年談笑風生,意氣風發,沿途瀏覽了不少風景,玩得格外高興。
三人走了兩個時辰,已走得人困腿軟,正欲找個小客棧飲杯茶,發現前面依稀可見有個小村落,近處有一條清清小河,小河上修有小橋一座。小橋是用竹排搭成,橋長十余尺,橋面卻不足一尺,僅能容單人通過。一位頭帶斗笠的老叟橫桿坐在竹橋上,很專注地在垂釣。柳先開走近小橋,見難以過去,上前施禮︰「老前輩,我們上山游玩,路過尊橋,請老人家行個方便,讓我們過去。」
老者看也不看來人,似自言自語︰「大路朝天,各走一邊,何必非要過我自的竹橋呢?」
柳先開以為老人家幽默,想逗逗他,說︰「老前輩,我听說過田可以說是自家的,房可以說是自家的,還從來沒有听說過這橋是自家的?」
老者仍冷冷地說︰「信不信由你,反正不能從我的橋上過去!」
柳先開調侃︰「看您老一把年紀,怎麼如此不近人情?」
老者憤怒地瞥了小柳一眼︰「你乳臭未干,休得出言不遜,何謂不近人情?」
柳先開繼續調侃︰「是您老倚老賣老、龍盤虎踞橋上,阻塞通路,戲弄遠道來客,怎近乎情、合乎理,豈不是山野村夫之所為?」
老者冷笑一聲︰「听這文縐縐口氣,閃爍其詞,先生似乎是讀書之人,不錯,我是山野村夫,不管那麼多,我的橋就是不讓別人走。哈哈……」
倫文敘見狀,想緩解一下氣氛,鞠躬道︰「老前輩,我們是南海學宮的學生,好不容易放假出來游玩一下,這大山里面,又別無他路,只得借貴橋一用,別無任何不良企圖,請老前輩看在我們急于趕路的份上,行個方便吧!」又說好話又施禮。
老者溫和地看了一眼倫文敘︰「嗯,這位公子講得還差不多,只是我無虛言,請走別道,這竹橋走不得!」
柳先開有點按捺不住︰「看來,踫上這麼一個不講道理的人,有什麼理可講,師兄,我們干脆把他……請到一邊去!」
老者巋然不動。
柳先開挑戰地說︰「我們三個人,還怕請您不動?」
老者漫不經心︰「好啊,你們想借人多勢眾,以少欺老,好吧,你們能把我抬下橋來,我可放你們過去!」
倫文敘、柳先開一听老人家叫他們抬,都來了精神,齊聲說︰「好也,抬就抬,大家來!」上前就要拉抬老者。
英男只是站在一邊笑,听他們逗嘴,看倫文敘、柳先開還有什麼手段。她只是笑著看,自己不動嘴,也不動手。
老者氣沉丹田,穩穩坐定,堅如磐石,倫文敘、柳先開一齊用力,累得哎呀哎呀直叫,老者仍紋絲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