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一聲響。像是繃得太緊的箭弦，在瞬間斷裂。
練武的人，手掌極硬，蕭明樓的巴掌落在杜蘅的臉上，她只覺得整個人都不由自主地向後飛去，身體撞在桌椅之上，才停了下來。
腦子里嗡嗡做響，臉上只覺得麻木，卻沒有疼痛。
她沒有開口，怕一開口滿嘴的血又要噴涌而出。她只是安靜地躺在一片狼藉之中，安靜地看著蕭明樓從營帳的角落里提起自己的長槍。他踏著一地碗碟的碎片而來，紅纓，銀槍，分外妖嬈。
「你怎麼會做出如此不知廉恥之事？！你知道不知道死在赤谷城中的人本來應該是你？！當年烏孫提出合親的要求，皇上原本是想把你送出去的，可你王姐卻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她說你年輕太少，又不懂得禮數，怕送過去了沖撞烏孫皇帝，反而要連累南國。她求皇上把她送到烏孫來，這樣就可以換你平安！這些你都知道不知道？！」
她不知道！她怎麼會知道！從來也沒有人告訴過她！！難道他以為她想活著听他說出這些事情？！難道他以為她願意讓杜若代她送死？！她不願意啊……她真的不願意……她寧可現在死的是她自己……她也不願意這麼活著……這麼痛苦的，活著……
所謂悲劇就是把美的東西撕毀給在人們面前。她還有什麼可以共他們撕毀的？都一次，結束了吧。
蕭明樓每說一個字，尖銳地槍頭就陷入她的喉中一點。濕熱的血，從劃破的傷口流出，染紅了銀白的箭頭。
她不覺得痛，只覺得有些癢。胸腔的位置，那朵妖冶如花的傷口，在以極度緩慢的速度向周末撕開，她自己都能清楚感覺到血肉分離的滋響，還有新鮮的血噴出來，一瞬間的熱度。
她的心終于被他們殺死了，現在等著的，只是這個身體的消亡。
蕭明樓縱橫沙場數載，卻從未像今天這樣手顫抖得幾乎握不住槍身。杜蘅原本清澈見底的眼中，此時卻看不到一絲光芒，深黑的，如永夜。她像傻了一樣，在一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感覺，就算他現在將銀箭刺入她的喉中，她也不會尖叫，不會害怕，不會逃月兌，她只是呆在那里，如果沒有人動她，她就會永遠的呆在那里。
草蛾一直試圖向它生命中最寶貴的光亮接近，雖然它不明白，為什麼每一次當它以為就要擁抱住它所追逐的東西時，身上就會傳來巨痛，但它依然執著著自己的追求，直到它被燭火燒死為止。
從來沒有任何人，可以重新獲得已經失去的幸福。她得到了，就一定要付出昂貴的代價。
「我下不了手……你太像她……我不能殺你……你走吧，隨便去哪里都好，只是別留在這里。「
銀槍落地發出沉悶的響聲，蕭明樓像是在一瞬間衰老，憔悴。他用手抱住頭，不再看杜蘅一眼。
杜蘅從地上爬起來，她經過他身邊，然後沒有絲毫遲疑的掀起帳簾走了出去。
守在營帳外的士兵見到她，紛紛地圍攏過來，他們不敢離得太
近，但又不敢真的讓她就這樣走失。他們不明白，在短短的這段時間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的主將費盡心機要找到的女子，現在卻又這麼輕易地放她離開。
她不理會他們的側目，只是向著自己心中的方向前行。
最初的步伐是細碎的，略有些蹣跚的，然後她慢慢地加大了步伐，加快了步伐，到最後，她突然跑了起來。
發了瘋一樣的跑了起來。
身穿盔甲的士兵跟不上她的速度，想要回去牽馬，卻被蕭明樓止住。「不要管她，讓她走。」
夜色蒼茫之中，她拼盡全力的奔跑，摔倒了，就爬起來，鞋子丟了，就赤著足，再沒有任何東西可以阻止她的步伐，再沒有什麼東西值得她停留。
心髒，終于無法繼續承擔如此巨大的悲傷。她停了下來，仰望蒼穹，黛青色的天空中點綴著如寶石一般的群星。每顆星星都向她頑皮的眨著眼楮，好美，在南國的時候，從來也沒見過如此美麗的星空。她仰著頭，仔細地想要將所有星星都看一遍。
這里好安靜，再沒有人說些什麼。沒有人欺騙，也沒有人傷害。她在原地站了片刻，目力所極之處，都是一片荒漠。原來天下這麼大，卻沒有一個可以供她容身的地方。
杜蘅突然笑了起來，她清脆無邪地笑聲，回蕩在空曠的荒野里，她笑出了眼淚，笑得一口血箭從口中激射而出。
隨後，她眼前一黑，以極度緩慢的速度慢慢地朝前面摔倒。
再睜開眼，已經不知是何時。太陽焦烤著大地，將荒漠染成熾白色。
杜蘅從地上爬起來，繼續走。
從白天走到黃昏，從黃昏再走到黑夜。不停的行走，像是在尋找著什麼，又像是在向某個不斷遠去的目標靠近。身體已經虛弱至極，走著走著，就會無故跌倒，跌倒了有的時候能爬起來再走，有的時候，就只能像現在這樣，躺著喘息。
大漠的夜晚寒氣極重，落滿劃傷淤青的身體，在寒冷中微微地顫抖。她仰躺在的沙石之上，和廣闊的蒼穹對峙，這一天終于又熬了過去。
夢里又回到南國，王姐帶她去觀景台上看蕭明樓操練三軍。他站在眾人之前，手里拿著將旗，一舉一動都是如此眩目。白衣少將，風華正茂。她看見姐姐眼中閃耀著動人的光芒，她也看見蕭明樓向她們顧盼流連。她一直以為他看的是她……現在才知道，原來她才是那個多余的。
怎麼會錯的那麼離譜？怎麼會一著走錯誤了終生，再沒有回頭改正的機會。當年如果王姐沒有向父王救請，當年如果送到烏孫的是她，那又會發生什麼？
蕭明樓，王姐，她，莫羲錚。
總不會像現在這樣，非死即傷，每個人都是慘不忍睹的吧。
不願再想了，想到底都是因為自己。這些錯了的事，永遠也無法彌補。那只從深淵里伸出的大手，終于抓住了她，帶著她義無反顧的奔赴黑暗。
（今天或許會三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