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蒙古草原,如波瀾壯闊的綠色海洋,一眼望不到盡頭。微風吹來,大片的蒿草針茅草鵝觀草層層起浪,無數不知名的野花在波峰浪谷間閃躲跳躍著,散發出陣陣醉人的芳香。
時近黃昏,一抹斜陽下,年羹堯信馬游韁,任跨下的戰馬撒著歡兒地向前飛跑。在他的身後,是蜿蜒十幾里長的糧隊。車輪滾滾,蹄聲嗒嗒,一千多號人馬埋頭趕路,除了偶爾一聲清脆的鞭響,竟是絲毫也不聞人聲。
遠遠望去,克魯倫河岸郁郁蔥蔥的森林已經依稀可見。前幾日一馬平川的草原,到了這里,也漸漸被連綿起伏的丘陵所代替。
年羹堯知道,離昭莫多越近,越是不能掉以輕心。西路軍斷糧已經半個多月了,全靠科爾沁王爺破產為國竭力維持著。這種情況,葛爾丹不會不知道,這等時候,必定會安排偵騎密切注意清軍後路的動靜。所以,一近克魯倫河,年羹堯便派出二十幾名探馬,分不同方向輪番前出哨探。可整整一個下午了,派出去的探馬竟還沒有一組趕回來,直叫人等得心焦。
草原上視線遼闊,一眼能看出十幾里遠。年羹堯騎在馬上跑跑停停,不時手搭涼棚向四下張望著。正在焦慮間,忽見遠處兩騎馬一前一後翻過左側的一片高崗,向著糧隊疾馳而來。
年羹堯心里一沉,急忙催馬迎了上去。
這兩騎馬,正是年羹堯派出去的探馬。馬快人急,轉眼間已是來到了近前。
「吁——」馬上人勒馬急停,手指著來的方向一臉驚慌地喊道︰「將軍,那邊來了一隊人馬,好像是葛爾丹的人!」
年羹堯眉梢一挑沉聲問道︰「有多少人?」
「沒細數,大概有幾百號人吧。」探馬是剛從陝西綠營調來護糧的新兵,沒怎麼打過仗,踫到這種情況,難免有些緊張。
年羹堯皺起眉頭,從這里到昭莫多,大概還要一天多的路程。敵情不明,而額魯特人又一慣勇猛強悍,真要是被他們發現了糧隊,茫茫草原上四處放起火來,後果不堪設想。
想到這里,年羹堯臉色一變,招手叫過兩個戈什哈急急吩咐道︰「你們兩個,隔半個時辰先後出發,立刻趕回昭莫多大營報信,請大帥派兵出來接應!」
「扎!」
兩個戈什哈答應一聲,轉身策馬而去。年羹堯這才轉頭向後面高聲喊道︰「傳令,叫張勇將軍過來。」
張勇是席爾達派來押糧的一個漢軍旗參將,此時正帶著人在糧隊後邊殿後,听前頭一個傳一個的遞下話來,知道是年羹堯有事找,不敢怠慢,忙催馬朝前邊趕了過來。
等到了糧隊前面,年羹堯已是集合起四五十個精悍騎士,正要準備出發。見張勇趕到,年羹堯沖他一拱手,神情冷峻地吩咐道︰「張將軍,這里出了點兒狀況,我已經派人通知昭莫多來人接應了。讓我的戈什哈給你帶路,你押著糧隊先走。一路上,不準停頓耽擱,哪個掉隊,就地殺了!明白麼?」
張勇心中一凜,忙在馬上俯身抱拳應了一聲︰「是!末將明白!」
按理說,張勇是從三品參將的實餃,比年羹堯還要高出一個品級。這「末將」二字,原不該從他的嘴里說出來。可年羹堯在榆林突施辣手殺了葛禮,已是威震甘陝。此時,面對著這個滿身煞氣的殺人魔王,張勇無形中就覺得自己矮了一截兒。
年羹堯吩咐罷張勇,也不再多話,轉身對那幾十個整裝待發的騎士們揮手叫道︰「你們這些人,跟著我來!」
話音未落,兩腿一夾馬月復,呼哨一聲,一馬當先地直朝著遠處的高崗上掠去。
秋風習習,草長馬肥,眾騎士們縱馬揮鞭,一片烏雲般緊隨著年羹堯壓上了高崗。
年羹堯立馬高崗,眯眼向遠處看。只見西邊一片平闊的草原上,正有一隊人馬逶迤而來,足有三四百騎。離著還遠,可額魯特人那寬檐帽盔上面飄拂著的白色纘纓,已是看得分外清楚。
年羹堯不動聲色地端坐在馬上,心里卻在暗自奇怪。敵人在這個位置上出現,需要繞過西路軍幾十里長的防線,很難不被清軍的探馬察覺。可是,為什麼後面沒有追兵跟進呢?難道西路軍已經全軍覆沒了麼?還是……
這個時候,對面的馬隊也發現了高崗上的清軍,停馬不再向前走,聚攏在一起,似乎在商量著什麼。
其實,也難怪年羹堯想不明白。對面的這支隊伍,帶隊的是葛爾丹的可敦(6)阿奴和女兒鐘齊海。本是從遙遠的伊犁跋山涉水而來,目的也是昭莫多。
原來,就在葛爾丹出兵喀爾喀蒙古的時候,他的老巢伊犁卻發生了叛亂。他的佷子策旺阿拉布坦自烏蘭烏蘇起兵,一舉攻陷了伊犁城,重新奪回了汗位和額魯特第一美女阿海。說起此事,這里面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早在清順治元年,西藏黃教赴準噶爾的首領溫薩活佛曾向巴圖爾琿台吉的妻子玉姆夫人許諾,死後將在她的懷里轉世。在溫薩活佛圓寂後的第二年,玉姆夫人正巧生下了噶爾丹。到了噶爾丹13歲時,被認定為西藏溫薩活佛的轉世,于是被迎請到了西藏。他先是在札什倫布寺拜四世班禪為師,後到拉薩在**喇嘛門下學經。由于他稟性聰穎,很得五世**的賞識,五世**對他精心培植,以期日後用他來控制西蒙古。
康熙十年,噶爾丹的哥哥僧格遭到異母兄弟車臣台吉和卓特巴巴圖爾的殺害,消息很快傳到西藏,噶爾丹在西藏僧俗上層全力支持下,日夜兼程返回準噶爾。率部與車臣、卓特巴巴圖爾聯軍激戰在阿爾泰山地區,其同父兄車臣率萬騎接戰,三分其軍,馳向東,塵翳降天日。噶爾丹獨當先,躍馬挺槍,最深入,斬殺百十騎,潰其軍,身不著一矢。車臣、卓特巴巴圖爾聯軍不敵,退守「金嶺口」,嶺高,轉石如雨下。噶爾丹身率二十騎先登,呼聲振天地。遇車臣,入其車,手縛之,左右皆走散,莫敢當。皆大驚異以為神,棄弓矢,下馬趨拜降。
車臣兵敗被殺,卓特巴巴圖爾攜幼弟達哩及殘部逃往青海。按照額魯特的傳統,汗位本該由僧格的長子策旺阿拉布坦繼承。可是在當時,葛爾丹如日中天,不但深得額魯特各部的推崇擁戴,外面更有西藏五世**的鼎力支持。所以,葛爾丹不但乘勢奪取了汗位,將阿拉布坦逼得遠遁烏蘭烏蘇,還橫刀奪愛強娶了佷子的心上人阿海。
這個阿海,就是葛爾丹的可敦阿奴的親妹妹,當年被西蒙古各部落公認為天下第一美女。本來和阿拉布坦兩個年貌相當,兩情相悅,卻被這葛爾丹強娶為妃,心中自是不甘。無奈之下,只好強作歡顏虛與委蛇,可心里卻時刻都在等待著機會復仇。沒想到,這一等,竟足足等了十七年。
阿海的姐姐阿奴,本是西蒙古有名的俠女,十幾歲時起就跟隨葛爾丹左右,深得葛爾丹的寵信。這一次遠征喀爾喀,葛爾丹統兵遠出,深恐老巢有變失了退路,便特意留下了阿奴和阿海姐妹二人留守伊犁。殊不知,這樣一來,竟給了阿海可乘之機。
葛爾丹率兵東進後不久,阿海暗中聯絡上了阿拉布坦,讓他帶兵反攻伊犁。結果,里應外合,阿拉布坦幾乎兵不血刃就拿下了伊犁城,一舉奪回了本該屬于自己的汗位。
在重登汗位的當天,阿拉布坦就迫不及待地宣布要冊立阿海為可敦。他知道,沒有阿海,他也許永遠都無法再回伊犁。為了表達自己的感激,阿拉布坦甚至決定要為阿海和自己,舉辦一場西蒙古最盛大的婚禮。可是,誰都沒有想到,就在這場婚禮上,這位極具風骨的奇女子阿海,竟然當著阿拉布坦的面,含笑吞金而死。消息傳開,竟是滿城唏噓。
十七年的時間不短,足可以讓人忘記許多事。可阿海的情和仇,卻並沒有隨著時間的漂移而改變。其心之貞,其志之堅,實讓人感佩不已。而在這十七年中,一代梟雄葛爾丹率部下鐵騎開疆闢土,所向無敵,不知道征服了多少草原上的英雄好漢,可是直到最終,他也沒能征服阿海的心。
這才是,「英雄腰易摧,美人心難獲。」任你英雄蓋世,美人芳心不屬,也是徒喚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