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岳美琳來到師範學院報到的時候,心里有種空落落的感覺。
她眼瞅著就奔二十八歲了,能有這個上學的機會自然是求之不得。然而,撇開那只有兩歲多的女兒,獨自來到幾百公里外的省城,她卻總是感到有些不安。
她有一個非常愛戀著自己的好丈夫,有一個乖巧聰明的好女兒,她自己的小家庭雖然不富裕,卻是可謂幸福美滿。不過,她也有自己的苦悶和無奈。
岳美琳和她愛人是高中的同學。高中畢業後雖然他去了農村插隊,她留城頂替多病的母親進了工廠,而兩個人的感情卻並沒有因為各自地位上的差距而拉大。岳美琳一直省吃簡用地,一面要照顧父母和兩個弟妹,還要盡可能地資助著他的艱苦生活,用真誠的愛溫暖著他孤獨寂寞的心靈。
最終,岳美琳不顧家人的強烈反對,毅然和他結成了終生的伴侶。為此,倔強的父親發誓和她斷絕父女關系。不久,家里唯一還牽掛著自己的母親病逝了,弟妹們把這一切責任都怪罪到了她的身上。
岳美琳住在公婆家,對這個善良、俊秀的兒媳婦,公婆起初是怎麼看怎麼喜歡。隨後的一年多,眼見兒媳婦的身子毫無任何懷孕的跡象,婆婆開始不滿意了,經常掛在嘴邊的,就是那句「人家養個母雞還會下蛋呢」。可等到岳美琳終于有了女兒娟娟的時候,公婆顯然都更加臉色難看了。
岳美琳明白,要想順了公婆的意,那就只能再生下去,直到給公婆生出個大孫子才算罷休。她不願意這麼做。她年輕,富有朝氣,她還有自己美好的夢。
如今,自己那個似乎不可能的夢終于實現了。可是愛人還在農村,而女兒又只能依賴公婆的照顧,岳美琳怎麼能不揪心?
按照新生接待處的安排,岳美琳左手提著裝有臉盆和洗漱用具的大網袋,右手拎著皮箱,吃力地朝3號女生宿舍走去。皮箱里除去換洗衣物,更多的卻是書籍。皮箱沉重的就像塊大鐵碇,她不得不走走停停,歇歇酸脹的胳膊和被勒的生疼的手。
「姐姐,您是去找宿舍的??」隨著一聲甜甜的問話,一個騎著輛自行車的女孩子停到了岳美琳的面前。
「是啊,你是」她一面應著,一面上下打量著眼前的這個女孩子。
看上去她不過是個十五六歲中學生,長的活月兌月兌的一張洋女圭女圭臉。臉上的皮膚就像羊脂玉般白淨、細膩。長長的睫毛下,那一雙大眼楮有如兩汪純淨的泉水,一眨一眨的好像會說話。她那小巧的兩片薄嘴唇紅紅的,嘴角掛著甜美的微笑。看著就招人疼愛。
女孩子的上身穿著一件半舊的蘭色短大衣,尤其讓岳美琳感到新奇的,是這女孩子腳上穿著的那雙黑色條絨棉鞋。
這種棉鞋原本極為普遍,女孩子的這雙鞋顯然也已經穿了不止一年了,可那兩只鞋卻在不同的位置上繡著兩個蘭色的菊花圖案。憑著直覺岳美琳就知道,那一定是兩個破了地方,不知道是誰補的,手倒真巧呢?看來這孩子的家里並不富裕,要不然,像這麼水靈靈的一個女孩兒,誰會不舍得把她好好地打扮一下呢?岳美琳心里想著。
那女孩子顯然被岳美琳瞅的不好意思起來,她動動兩只腳,臉微紅著說︰「我是中文系一班的,也是剛剛報到,準備去宿舍看看呢。正好順便幫您用車子馱下箱子。」
「什麼?你你也是新生啊?」岳美琳更加驚訝了。好一會兒,她才笑著說,「真巧,我也是中文系一班的。我叫岳美琳,住218室。小妹妹叫什麼呀?」
女孩子一听馬上拍著手笑到︰「哎呀,真是太巧了呢,我叫柳香荷,和岳姐姐還是同一個宿舍呢。」說著,她趕緊支好車子,上前和岳美琳一起把皮箱搭到自己車子的後貨架上。
岳美琳在後面扶著皮箱,一邊走,一邊瞅著推著車子的柳香荷,笑著問到︰「哎呀,妹妹要是不說啊,我還以為你是學院里哪家的孩子呢。妹妹今年多大了啊?」
柳香荷調皮地笑著回頭看看她,「岳姐姐您猜猜看。」
「柳香荷」岳美琳沉吟了片刻,突然好像想起了什麼,問到︰「哎呀,我想起來了,妹妹是不是在去年全省中學生作文競賽中,得了一等獎的那個柳香荷啊?那篇‘愛本真誠’就是你寫的吧?」
柳香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寫的不好呢。」
「我的媽呀,真是無巧不成書啊,」岳美琳恨不能馬上就沖上去,抱著這個小妹妹好好親親。她看眼那個可惡的皮箱,沖著柳香荷激動地說,「我看了妹妹寫的作文,真是感動了好久呢。那時我還在想,這個香兒的命好苦,雖然有好姐姐和姐夫,可沒有媽媽的孩子總還是最苦的了。我一直在想,要是有一天能見到這個香兒就好了。誰知,今天竟真的遇到了呢。好妹妹,你來扶著,快讓岳姐姐來推。」
柳香荷笑到︰「不累呢,您看咱們馬上就到地方了啊。」
岳美琳嘆了口氣,「說實在的,剛才姐姐還一直惦記著家里的孩子,心里難受呢。一見到妹妹,岳姐姐的心里好受多了。咱們以後要共同生活四年,有什麼難事兒一定要和岳姐姐說。岳姐姐大你十多歲,就同你親姐姐一樣,听到了嗎?」
「恩!」柳香荷點了下頭,笑著說︰「其實我什麼都會干呢。」
岳美琳笑著問到︰「妹妹鞋上的菊花也是自己繡的嗎?」
「是啊,」柳香荷驕傲地說,「這鞋本來是姐姐的,刮破了兩個洞,我看丟了怪可惜的,就補了兩個花。怎麼樣,岳姐姐說漂亮嗎?」
真是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啊!岳美琳心里感慨萬千,總覺得這個小妹妹那麼像自己的從前。她輕輕點頭,「妹妹可真是巧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