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深夜十一點多鐘,何秋霖方才回到家里。
家里人都已睡了。為了不打擾住在外屋的小保姆,他進屋後沒有拉亮燈,而是輕手躡腳地關上門,然後渾身乏力地跌坐在木沙發上。在這萬物寂靜的午夜時分,他的內心不由地陷入一種傷痛和悲哀之中。
短短的幾個小時之內,死神竟然猙獰地伸出了一雙魔爪,毫無仁慈可言地奪走了陳煥分局長年僅五十四歲的生命,這件事情發生的整個過程,無疑給何秋霖在驚恐之余帶來了一種心靈上的強烈震撼。生命正處于青春年華,活著的人生激情也正為世間諸事所累,何秋霖平時根本不會有時間坐下來去靜思「死亡」這個詞的真正含義,也疏于去探究和感悟生命本源的意義。而此時此刻,他不由地去思考了很多關于人生哲學的問題。生命中的那種百般脆弱和無可奈何,竟然促使他深刻地反省著一個人活著的意義究竟何在。
屋里的燈泡突然被人拉亮了。
「叔叔,你回來了?」阿雲從蚊帳中探出頭,看著坐在木沙發上黯然發呆的何秋霖,十分疑狐地問道︰「黑燈瞎火的,你怎麼不去睡覺呀?坐在這里怪嚇人的。」
「哦,我沒事,」何秋霖紛亂不寧的思緒被打斷了。他長嘆了一口氣,從沙發上站起身,歉意地說道︰「你睡吧,我進屋去了。」
幾天後的一個上午,在市火葬場禮堂舉行了陳燦分局長的遺體告別儀式。市局、各分局和工商所的很多同志都來參加了追悼會。面對著穿著一身工商制服仰躺在鮮花叢中的陳燦分局長,市局的主要領導親自致悼詞,對陳燦同志的一生給予了高度評價。在告別儀式上,何秋霖走上前去,懷著萬分悲痛心情,給陳燦同志的遺體深深地鞠了三個躬,默默地念道︰您安息吧,我們的好局長。
屈指一算,何秋霖從省工商學校畢業後走進社會,已經整整十年過去了。初到工商所工作,他的所領導就是陳燦同志。陳燦升任分局長後,慧眼識人,提拔何秋霖到分局經檢中隊任中隊長。十年來,何秋霖一直把陳燦分局長當作自己的楷模和榜樣,堂堂正正地做人,踏踏實實地工作,公正執法,不徇私情,沒有辜負陳燦分局長對他的信任和重用。
第二天,何秋霖和經檢中隊的鄭光明、方銳敏帶著禮品,一起來到新竹路的宿舍區,前來看望和慰問陳煥分局長的家人。
徐阿姨開門把他們迎進了客廳。鄭光明將手里的一些水果袋擱在飯桌上。何秋霖等人見到客廳的牆壁上掛著陳燦的遺像,又分別恭敬地上前給遺像鞠了一個躬,然後才各自坐下。
單位分給陳煥分局長一家的住房建于一九八五年,兩室一廳,總面積不到六十平方米。客廳里的擺飾既簡單又樸素。所有的家具有些陳舊了,靠牆角的木制沙發還是八十年代初期時興的樣式。眼前的情景,讓何秋霖的內心不禁百感交集︰陳煥分局長工作三十多年了,仍是兩袖清風,家里過著如此清貧的生活。
「叔叔好,阿姨好。」陳煥的兒子從里屋出來見了客人。
「呵,東生長這麼高了,」何秋霖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叔叔、阿姨們來看看你。」
陳燦生前留下了一男一女。大的是女孩,參加工作並嫁人了,早已不在家里住。小的是男孩,叫陳東生,今年十六歲,正讀高一。
「徐阿姨,陳局不在了,」何秋霖拉著陳東生的手不放,說道︰「家里以後有什麼難處,你一定要跟我們說一聲,我們大家都會幫著你解決的。」
「謝謝,謝謝。」徐阿姨不勝感激地說道。
「徐阿姨,這是我們幾個人的一點心意,」臨走前,方銳敏從挎包里拿出一個裝有一千元的信封擱在茶幾上,說道︰「請您一定收下,給孩子補貼一下讀書的費用。」
「要不得,要不得。」徐阿姨趕忙抓起茶幾上的那個信封,竭力地要塞還到方銳敏的手里,說道︰「你們能到家里來看看,我就非常感激了。可這錢我真的不能收……」
「徐阿姨,拿著,」何秋霖從方銳敏手里把信封按在對方的手里,誠懇地說道︰「這是同事們的一份心意,您一定要收下,好嗎?」
徐阿姨把何秋霖他們送到樓下。她和兒子陳東升一直站在那兒,目送著那輛邊三輪摩托車漸漸遠去……
這天傍晚下班後,何秋霖早早地就回到了家里。一家人圍著茶幾吃晚飯的時候,他從公文包里給出一疊百元鈔票,交到妻子盧美珍的手里。
「你哪兒來的這麼多錢?」盧美珍驚喜地問道。
「我中午回了一趟父母家,」何秋霖摟抱著樂樂坐在他的雙膝上,給兒子嘴里喂著飯菜,不咸不淡地說道︰「這些錢是家里給的。」
何秋霖的父親何偉,原是一個參加過抗日戰爭的「老八路」。解放以後,他月兌下軍裝轉業到地方上的企業,因從小沒上過學、文化水平低,職務一直沒什麼動,是市機械廠一名資格最老的副廠長,五年前就辦理了離休手續。何秋霖的母親也是市機械廠的職工,三年前也退休了。何秋霖有兄弟三個,他是家中的老三。兩個哥哥也都先後在市機械廠里當了工人。
為了湊錢在愛人單位里要一套資集的住房,何秋霖也是被逼得沒辦法,才硬著頭皮、厚著臉皮回家跟父母開口借錢的。當母親把家中多年來僅有的這點積蓄都交到他手里的時候,他的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似的實在說不出是一種什麼滋味,攪得他十分難受。
「才四千塊?這也不管用呀,」盧美珍清點了一下錢款的數目後,用手捅了捅坐在身邊的丈夫,說道︰「算上我家里給的,這錢也還差一萬一千多塊呢。哎,我說老公呀,你就不能再想想什麼別的辦法,比如找朋友或熟人借點?」
「唉,讓我去哪兒借呀?」何秋霖愁眉苦臉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