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舟連日趕路,這天終于來到了廬山之上,五個築基期老道自然毫不稀奇;但五位小道士卻是趴在舟邊,俯瞰地理之雄奇,山川之嫵媚,小嘴均是嘖嘖稱奇。
向天雲瞧這廬山,雲天飄渺,恍若仙境,其頂端比逍遙峰還高出百丈,似一柱擎天;又縱橫數萬畝,如千峰攜手。他在飛行舟俯瞰奇峰峻嶺,沒來由地想起一句「天傾西北、地陷東南」。
廬山斷層而生,有擎天之柱聳立,亦必有幽深峽谷,這最大的峽谷便是廬山巔峰漢陽峰之西的康王谷。康王谷像是一條被絕世之劍斬開大地的缺口,谷口略窄,入內三百丈,便泉水叮咚,桃花露濃,而有山水人家。
康王谷共長兩千丈,沿途分布著張、吳、帥、余、錢等姓氏的村莊,谷底的篤里錢村旁,有瀑布從天而降,正是谷簾泉。而在為期三天的交易會期間,以谷簾泉之上的仰天坪為中心,一直到北部的釗城,到漢陽峰,便煙雲籠罩,凡人難進;即便偶爾闖入,還沒模到邊,便會像遇到「鬼打牆」一般,暈頭暈腦地回家了。
關于康王谷的來歷,後人不察,以為是「秦滅楚時,楚懷王之子康王避難谷中,秦將王翦追趕甚急。幸喜忽然天降大風雨,秦追兵才退卻。康王得以月兌險,從此他隱居谷中,康王谷也因此得名。」
又尋陽柴桑才子陶淵明,離此頗近,寫了《桃花源記》,康王谷便成了桃花源的原型,更與武陵桃花源發生爭議。
向天雲瞬間便判斷此康王谷並非楚康王,更非楚懷王後裔。因為他從小便听父親說過,當年春秋爭霸,北方強晉,南方強楚,兩國百年仇怨,都要統一全國,數次爆發大戰。後來向姓先祖,宋國大夫向戍以非凡的魄力,居然邀請到全國諸侯聚會宋都商丘,歃血為盟,從此晉國霸江北,楚國霸江南,全國得到十數年的和平,是為春秋大事。而會盟當時,楚國還是鼎盛期,其王正是楚康王。
那麼康王谷的康王究竟所指何人?向天雲也不清楚。當飛行舟降落仰天坪,一眾小道士頓見此處的熱鬧非凡,數萬丈內,有的門派用煉器術展開了店鋪乃至閣樓和旅館,有的則佔了通衢要道,把那各類貨物鋪在地上高聲叫賣。
逍遙峰乃是豫章郡修仙大派,常年參加交易,此處自然有弟子常年行走。于是,五大五小十個道士便下了飛行舟,在地寶峰老道楊燾的帶領下不慌不忙地往前走去。而這里的喧嘩也不怕凡人听到,他們只是「天每欲雨,輒聞山上鼓角笳簫之聲。聲漸至城,而風雨晦合,時人以為常候。」
小道士們看得眼花繚亂,至此方知修仙界的多姿多彩,無數從未見過的器材、藥材、符篆、玉簡、丹藥等等,還有服飾、口音各不相同的修仙界前輩。在仰天坪的中心某處,一座三層閣樓醒目矗立,二樓正中豎排了三個熠熠閃動的大字「逍遙閣」,正是逍遙派的駐地。
眾人才到門口,一個老道帶了一個年輕道士立即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哈哈,楊燾兄、甄兄……」五個小道士也在自己師叔的介紹下,上前行禮︰「甘師叔、孫師兄!」
這里駐守的是長期負責藥材的天材峰築基修士甘小棠、負責符篆的雲動峰煉氣八層年輕道士孫闕,都是口才上佳、手腕靈活的人,連忙把眾人迎到了第三層。安頓之後,又一起下樓,便在一層門口擺些逍遙峰特產的「混元符」和「如意丹」,讓五個小道士盯著,再在一樓和二樓把需要出售的各類物品分門別類擺好,又商談起價格的波動和修仙界軼聞來。這次坊市交易會算是正式開場。
不過五個小道士在密密麻麻的的符篆和丹藥攤子前如何安坐得住,這邊向天雲、鐵慶柳和陳秀三人,那邊黃拓與卞思兩個,早在稀奇勁過了之後,嘀嘀咕咕起來。
「這是讓我們來學做買賣嗎?」
「好像是的,我還以為可以到處逛逛呢。」
「這不行,下次我可不來了,還不如在二層打坐修煉呢。」
「雲哥,闢谷丹還有沒?我肚子餓了。」
「……」
此時,登高望遠,已見斜陽西沉,幾個老道士總算忙完了,這才走出門來,又在門前裝上兩個光明大放的月華石,便喊了各自帶來的小道士行動起來。他們此行一是帶來逍遙峰需要出售的物品,另一個卻是去別處采購的。所謂天材地寶原本就不會集中一處,逍遙峰雖能自給自足,很多材料依然要收購別派特產。
向天雲跟著甄謝華,卞思跟著天材峰另一位築基道士倪趣,這四人走一路,主要就是收購藥材原料,和考察丹藥行情或者收購配方、新丹藥等。一路走來,向天雲發現,卞思雖然瘦得條狗一樣,卻是真有狗一樣靈敏的鼻子,每次兩位師叔挑選藥材或者手拿新丹,他的鼻翼便不由自主地翕動起來。這讓向天雲暗暗感嘆,「千萬不可小瞧了別人,尤其不可以貌取人。」
夜市風情別樣,攤點與店鋪林立,從谷簾泉往仰天坪走,再走到釗城,再上漢陽峰,其實還可以往前走,雖說主市場是這一片,但向天雲自然也看到,由于門派大小、實力、目的、地域不同的原因,在廬山頂上的各峰頭,乃至一些山洞、小小的凹坪都有月華石閃爍,且各種飛行器、遁光,並不分晝夜地從天空各處而來。
也許是備戰,也許是閉關,了解行情也好,刺探情報也罷,修道者孤身一人或一派是難以成仙的,這便是向天雲此行的一個總結。而對于琳瑯滿目的各類好東西,他卻是囊中羞澀,不敢問津。兩位師叔動輒上千靈石的交易,讓他估算自己月俸一塊低階靈石要攢多久。
甄謝華沉穩,倪趣爽朗迅捷,還未到子時,大半材料已經收購完畢,便說了一聲「明日再來吧」,便帶著兩個小道士往回走。兩個小道士並非沒有看到自己鐘情的好東西,但也只得收起戀戀不舍的目光。
甄謝華笑著搖搖頭︰「每個修士第一次來坊市,都是這樣的。現在是讓你們跟著看看交易是怎麼一回事,你們看孫協師兄,他很年輕就可以獨當一面了。放心,等明天上午把材料收購齊,你們也可以自由活動,不過記住必須兩人以上結伴出門,修仙界一樣的魚龍混雜,得小心點。」
向天雲和卞思聞言一陣歡呼。向天雲眼見兩位師叔似乎心情不錯,趁機問道︰「這廬山雖然風光非凡,但雲集這麼多門派和修仙者,應該還有特別的原因吧。」
在路上時,向天雲已經知道一些大概原因,但實地一看,隱隱感覺還不止如此。果然,倪趣應道︰「嗯,此地能被儒釋道三家看好,自然原因頗多,我說些你們小道士感興趣的話題吧。」
眼楮兩個小道士拍手叫好,甄謝華笑著搖頭,倪趣卻是繼續道︰「這里流傳著各種神秘的傳說,有人誤入一片仙果樹林,獲得百年延壽;又有人看到一種神鳥從一個穴口飛出,他拿了法器一擊,揀到一根羽毛居然還佔有靈血,吸食後淬體成功,法力大進;還有人在幾百年前看到這里的天空出現過一個宮殿……」
向天雲和卞思听得熱血沖動,卞思遲疑道︰「那這麼長時間下來,這里還會有寶物嗎?」
倪趣呵呵笑道︰「修仙絕非天資那麼簡單,機緣非常重要,或許有人不小心就揀到了寶物,有人卻臨老還是窮光蛋。而機緣到底是怎麼回事,卻沒人能夠說得清楚,或許你們兩個來了,這里天降奇緣也說不定哦,呵呵。」
向天雲狠狠吞了一口口水道︰「那這里還流傳過哪些寶貝呢?」
倪趣道︰「嗯,金雞石、黃金瓜、鮫魚、赤鱗魚、大筐蟹、五色蛾……」
回到逍遙閣後,等鐵慶柳三人回來,五人又一起結伴去看了康王谷那著名的谷簾泉,站在谷底,但見百丈懸崖,飛瀑流珠,聲震四野,不由得都痴痴醉了,而後又相互嘻哈一番,才追逐著回了住處。
當然,不是每個少年在這一刻都能共享歡樂。這一刻,西域高車族一名叫狄倫的少年,他正用新學來的咒語念念有詞,一臉悲苦地正跟著首領阿伏至羅又向西遷移。高車,意即車輪高大,南朝人叫他們「丁零」人。狄倫和向天雲一樣不久前失去了父母,學藝的流派則是景教。
而追趕他們的是蒙古草原上的強大族群柔然。同樣的年齡,不一樣的處境,一名叫高砂的少年在父親的呵斥中,連續拉斷了兩把蒙古弓才得以睡覺。
至于成人的世界,就更復雜了。夜晚,好像本就是屬于他們的。
就在廬山某個或許被後人當成仙府的山洞中,葛戰歪著頭狠狠地踢了面前兩個站得筆直的青年,在山洞更深一些的地方,還有兩名青年,不過均是心安理得地躺著睡覺,對面前的一切熟視無睹。
其實站著的倒也還有一個,不過卻是個滿臉鼻涕的童子,葛戰生怕自己一腳把他給踢死了,才生生忍住,「你們都是飯桶,出去一天就弄了四十塊低階靈石?你們是豬啊?算了,老子也累了,明天你們每人要是不交兩百靈石,干脆就別吃飯了。」
葛戰是一名散修,名字雖然威風,運氣似乎不怎麼好。很小的時候就听父母說仙人神話,八歲那年,父母送他進入當地的修仙大派太清派。可惜他都過了十五歲還沒有進入煉氣層。太清派弟子眾多,龍蛇混雜,沒有人會不拿好處就主動傳授仙道秘法給一個不起眼的窮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