嶺下是一潭和一壇。潭水碧綠,正是五口水井的源頭,眾人眼見碧波蕩漾,卻似空無一物,都道︰「這洪崖先生坐騎真多,也不知是駕鶴而去,還是乘龍跨鳳?」便轉身看那祭壇。
這是一個兩丈高的祭壇,用九根上等的紅楓支撐,每根均是兩尺腰圓,極為穩健。加之此處靈氣尚未消散,歷數百年而不朽。
祭壇左側搭建了一個長長的台階,就像一架梯子,可以供人走上雲端。但真的順著台階去走,自然不是雲端,而是祭壇的核心所在。這里擺放了一個長桌,桌面正中安放一個鼎爐,香梗猶在。
其實當初站在嶺上,五人看到的還有醒目的頂棚,那是一個斜坡形狀的頂,雖然有些局促,但並不影響這個祭壇的神聖。尤其在這個黃色道士、黑衣和尚滿地走的時代,祭祀隨處可見,他們應該認出這祭壇是一個正規的「社」,然後恭敬地行禮,並出谷,那或許便命運改寫。
但他們只看到了祭壇上的幾樣東西。那些東西也的確吸引人。首先是前排的兩個雕像,均為木雕,一個峨冠博帶,手拄一劍,威風凜凜,乃帝王之相,這個向天雲很熟悉,「據說黃帝登仙而去,他的臣子叫左徹的用木頭雕刻了他的像,用他的衣冠做祭祀,這個想必便是黃帝了。」
另一個也是木雕,卻是兩個人首蛇身的人交尾在一起。鄭潛喃喃道︰「這是伏羲大帝和女媧娘娘,他們是兄妹也是夫妻。」
眾人又把目光從木雕移到另三樣東西,這三樣祭物,極其耀眼,估計是主人感覺在別的地方很難再搭建同樣的祭壇,便長留此處。
左首一件金光閃閃,圓形,中有四鳥首尾相接,內圈有十二道旋轉的齒輪,仿佛是四只鳥在圍繞著旋轉的太陽飛翔;中間一件卻是銀白色的面具,臉頰略寬,額頭與下巴均是極狹長,不似人類面孔;右首卻是一件玉器,一件翡翠綠的十二節玉琮,高約一尺,雕刻精美。
三件祭物熠熠閃光,尹翠隨手拿起四鳥金環,「好漂亮啊!」。
鄭潛拿起中間的面具,有些激動,「狐的面具嗎?」
就在這時,異變突起!
「嘩啦」一聲,原本不起一絲波瀾的綠潭,一條近兩丈長的大蛇騰空而起,這蛇滿身紅色橫紋,黑褐色鱗甲,仰起頭,吐出蛇信,怒目而視過來。它的身軀如此之大,仿佛一撲便可以搗毀祭壇。
五人都是修士,凝神之下,已看清這蛇竟有築基中期的修為。大駭之下,尹翠連忙道︰「這位道友,我等不知道友在此靜修,多有冒犯,恕罪,恕罪,我等即刻離去。」又慌忙抓起玉琮,對四人輕聲催促道︰「走,快走!」
眾人都惦記這三件寶物,眼見尹翠鄭潛已經得手,立刻順著台階往祭壇下走,哪知大蛇嘶鳴一聲︰「你們也太貪心了,把石屋洗劫一空,而今連祭物都要拿走,與盜墓賊何異?」
這當然是廢話,鄭潛冷哼一聲︰「道友此言差矣,天材地寶,有德者居之,若是洪崖先生在此,我等自然不會前來。我看道友恐怕也非先生的神獸,你境界雖高,但我們人多,何必鬧翻難看呢?」
寶物當前,豈能說放手就放手,何況眾人皆猜此蛇不是洪崖隨從,洪崖先生的隨從起碼也是結丹以上境界了。
紅蛇眼見五人根本不听,紛紛往祭壇下跑,張開大嘴,一道紅霞騰空而來。這霞光迎風而漲,迅速擴大,剛一接近,五人便聞到腥臭與滾滾熱浪,居然是一道巨大的火焰!
五人護體靈光大放,護住全身,齊齊往祭壇下跳。向天雲更是模出一面烏黑的盾牌,滴溜溜全身一轉,猶如一個鐵桶把全身圍住,跟著往下跳。
「砰」的一聲巨響,這火焰已經擊中台階,台階燃起熊熊火焰,祭壇也開始燒起來。錢參個子的護體靈光竟被刺啦一聲燒破;向天雲躲在尹翠後面,僅比錢參快了一步,火焰擦過盾牌,安然無事。
「穩住,穩住,別亂跑,都聚在一起,它再動手,我們只能反擊了。」尹翠功力最高,大聲指揮。于是五人龜縮到一起,三人在前,錢參和向天雲在後,退到水潭三丈開外,緊張地盯著紅蛇。
紅蛇眼見五人居然沒事,也不吐火,卻不知從哪里模出一個水瓢樣的法器,口中念動法訣,水瓢便噴出一股水箭,涌出滾滾水花升到半空,而後鋪天蓋地地向五人潑來。
尹翠大喊︰「我來擋,你們自己小心!這好像是條赤練蛇,居然還有水屬性法器,肯定是在石屋里偷的!」
她掏出一個傘形靈器,單手掐訣,這傘便迅速變大,擋在了眾人頭上。鄭潛則拿出一枚錐子,通體烏黑,「媽的,和它拼了!」
蔣烈沉默不語,錢參卻小聲道︰「他是築基期,難啊。」
向天雲看著紅蛇,把盾牌催發得滴水不漏,也一語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
尹翠的傘形靈器變幻得剛好遮住五人的頭頂,但那紅蛇的水瓢卻似乎能源源不斷地噴發出大水,剛開始還好,時間一長,尹翠便開始叫苦不迭︰「你們誰還有上品靈器?我快擋不住了。」
蔣烈搖頭道︰「我也有面盾牌,卻是中品靈器,只能圍住兩個人,還不如向道友的好。」
鄭潛道︰「尹道友快支持不住了,只有反擊了。」
錢參握住手上的寶劍︰「打得過嗎?」
尹翠咬牙道︰「不行了,大家準備,打它的頸部和月復部,實在扛不住也一起往洞口退。」
這時, 里啪啦的雨點還不知疲倦地澆灌在傘形靈器上,終于,「刺啦」,傘的頂層開始裂開,其中有幾滴濺落在沒有靈器護體的錢參身上,「哎呦,這哪是雨,分明是冰錐!」
尹翠看錢參護體靈光再次被破開,大喊︰「打!」
話音剛落,鄭潛便是一道烏光直奔紅蛇的頸部。這頸部是常說的三寸部位,而月復部是蛇的心髒所在,即七寸。
緊隨其後的是蔣烈的青杖和錢參催發的一塊金磚。
向天雲卻是拿出了斑竹弓,搭上箭,卻沒有發射,似乎在等待什麼。
此時,紅蛇眼見三道攻擊接連而來,連忙收起了水瓢,全身一扭,一層紅光護住全身。控制多種法器需要強悍的神識,面對數名對手,紅蛇自然也不敢托大。
那鄭潛的黑錐此時堪堪擊到三寸處,卻是叮的一聲,擊在厚厚的鱗甲上,紅黑兩色光芒膠在一起,相持不下。
這時一道青光又堪堪撲到七寸,踫到紅蛇的護體鱗甲後幻化為一根銳利尖頭的芒杖,兩者相交,也是相持不下。
紅蛇伸出蛇信,想要撥開兩處攻擊,錢參的金磚已迎頭趕上,這是一種純重量型攻擊,「砰」的一聲,饒是它皮肉粗糙,也是一陣暈眩。
驀然它又感到一道銳利的攻擊襲來,低頭一看,卻是一支被白色靈光護住的木箭,但不僅法力明顯稍低一籌,且箭頭還是光禿禿的。
紅蛇懶得管它,伸出蛇信便拍掉了金磚,又去拍擊黑錐。這時,那木箭已急速射到了芒杖處攻打的七寸處,兩者幾乎擊打在鱗片的同一個地方,頓時一合力,「刺啦「,這片鱗甲被破開。
僅是一片鱗甲而已,原無大礙,但紅蛇卻發出一聲嘶鳴,一個翻滾,碧潭激起了巨浪,水花四濺,原本支離破碎的祭壇也被巨大的水勁沖倒了。
紅蛇快速扭動起來,似乎已經吃痛,不斷怒吼,此時空出手來正準備攻擊的尹翠竟已鎖不定目標。眾人在紅蛇憤怒的扭動中,終于看到,原先那芒杖攻打的七寸處,卻是破開了一個大洞,血汩汩外流。
「向道友,你這是什麼箭?」鄭潛連忙問道。
「這是無頭箭,雖然沒有箭頭,破堅不夠,創口卻比箭頭要大的多,且因為就是箭桿的一部分,擊中目標後,箭桿還在震動,余力便迫使這鈍頭給創口更大殺傷。」
「哈哈,好,再射,射死他!」
眾人大喜之際,紅蛇卻似乎已經壓住傷口,畢竟築基期的妖獸本就比同期人類修士體魄強健很多,它S型扭動起來。向天雲熟悉蛇,臉色已變,「小心,它在發力!」
果然,這紅蛇忽地往前一竄,竟越過中間兩丈距離,昂起頭,居高臨下,張口便是一道赤霞,並迎風暴漲,迅速包裹了五人。
五人雖有防備,但哪知這一扭便爆發出如此的速度和威力,這霞光分明也是其本源之力催發的火焰,類似于修士精血催動的法術攻擊。
一陣灼熱覆蓋而來,就听見不斷響起護罩被撕開的刺啦聲,跟著一片慘叫。尹翠一面急用傘形靈器護住,一面模出一個紅色繡球,念起咒語向前胡亂一拋。
這女子對敵經驗豐富,雖然被火焰包裹難以視物,但如不反擊一下,對方再出下一波攻擊,五人便真的危險了。
她勉強往周身一看,五人陣型居然已破,鄭潛和蔣烈護體靈光已散,剛從地上爬起來;向天雲倒在地上,不過周身一面盾牌倒是還滴溜溜轉,看樣子起碼是中品以上靈器;而錢參痛的滿地打滾,竟是左臂已被熔化,奇痛後,慘叫著一骨碌爬起,往洞口跑去。
「回來!」
「師兄,別亂跑!」
「錢道友……」
不是每個人都有上品靈器的,錢參就手上一把中品靈器的寶劍,可能還有數張符篆,他顯然吃痛熬不住,只奔洞口逃逸而去。
果然,本來紅蛇對地面的震動就極其敏感,憤怒一擊,見火焰覆蓋中,居然有人出逃,伸出蛇信擊退尹翠的繡球,便又是一扭,跨過兩丈多,對著錢參再次噴出一口火焰。
錢參跑得很快,恐懼已經淹沒了他,恐懼中更有後悔,後悔趟了這趟渾水,如果按計劃往西而去,不被誘惑,或許五年十年後,他便是一名築基期修士了。
他調動靈力封住了左臂的創口,快速跑過小徑,到了水井與石屋交接處,但新的一波恐懼忽然產生,這是修士的直覺。他一回頭,便看到了一團火焰,那是索命之火。他想要伸手掏出一張符篆擋住,但「刺啦」一聲,灼痛,無邊的熱與痛便成為他最後的記憶。
向天雲發出一聲吼叫,雖然他和錢參關系很一般,甚至錢參還帶著馬大姐與矮子邱恩封了他的生意,但無疑五人之中兩人最親。目睹一個熟悉的生命在眼前成了一個火球,頃刻間與附近的兩間草屋同時焚化,連魂魄都沒有跑出,輪回的機會都沒有。他的恐懼消失了。
在紅蛇吐出火焰的一刻,他已掏出了三根箭,僅有的三根雷箭。
「啪」,第一支射眼楮,蛇雖半盲,但眼楮是柔弱之處;這箭剛離弦,第二支又搭上弦槽,射的是三寸,蛇之脊;第三支在這口氣尚未吐出之時,已經射出,正是七寸,蛇之月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