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你告訴我,究竟怎樣還可以救她?」
莫衛森以為是自己發出的聲音,卻見魏一德率先走了出來,面色冷凝地問道。
「沒有辦法了。換心現在危險性太高,而且她的情況也不適合這種治療,一旦有了危險,性命就沒有任何保障。倒不如讓她自我調節,也許比任何別的辦法都更管用。」
魏一德笑笑,眉眼間一片淒涼,他環視眾人一眼,喃喃道︰「還有多久,請您明說,她究竟還可以活多久?」
醫生嘆了口氣,道︰「三個月,情況好的話。」
魏一德身子一震,忘記了呼吸。
三個月,只有三個月了……
他才剛剛見她,她就又要離開了,到一個他尋不到的地方,永不相見。
莫衛森斂神,忍住滿心的苦澀,他早知道會有這麼一天的,她的身體他比誰更清楚,雖如此,但他其實心中仍期望著她能活得更久一點,最起碼將這個冬天過完,而不是在這個清冷的季節淒涼的離去。
她這一生太沉重,歡樂太少,幸福太少。下一世,他不願她依舊如此,即便不能再相遇,幸福便好。
「好了,現在你們可以進去看看她了,她醒了。」
護士的話仿佛是黑暗中的一束光,人們有序地走進加護病房,細看躺在病床上的那個女人。原本是不願流淚的,她才剛醒,大家應該慶祝,到了彼時卻發現強顏歡笑真的很難。
「你們都來了……」
女人的聲音很低,若不是屋內沒有一絲聲音,斷是听不清顯的。
「懷宇,過來,坐到媽媽旁邊。」
莫懷宇緩緩移著步子,兩側的人紛紛讓路,給他們母子一個單獨說話的機會。
「媽……」
才這麼一句,眼中的淚水便決堤而下。
「不哭了……傻孩子,媽媽不是在這里嗎?哭什麼呢……」
莫芊惠聲音淺淺,說的每句話都很費力,仿佛拼盡了全身的力氣。
「懷宇,媽媽是不是從沒有和你說過你爸爸……現在媽媽告訴你,你一定要好好記住,不要忘。若是有一天媽媽走了,你就替媽媽繼續尋找他,直到找到為止……好不好。」
莫懷宇俯身,將她孱弱的身子抱在懷里,頭抵著她額頭,將耳朵附在她耳邊,哽咽著囈語著︰「好。」
「嗯,你爸爸是個很好很好的人……我知道這麼些年來你一直在心里怨他,其實,不應該怪他的,是我不好,自私地傷害了他,讓他萬念俱灰離我而去……」
莫芊惠堅持著說著,黯淡的眼色逐漸灰白,但仿佛前方有什麼一直在支撐著自己一般,她咳嗽著,任莫懷宇忍著淚水一遍遍輕拍著她的後背,給她舒緩痛楚,嘴里仍舊堅持道︰「他不知道你的存在的,我騙他說打掉了孩子,告訴他我不愛他,讓他走出我的世界……我很愛他,愛到可以為了他一遍遍地說謊話……你外公不喜他,嫌棄他窮小子一個,配不上莫家,即使我再怎麼堅持也不應允……絕食、冷戰這些他也不在乎,總以為只要你爸爸離開之後,我就不會再鬧脾氣,會原諒他的狠心。可是,你要我怎麼去原諒——是他親手毀了我的幸福呀……」
莫衛森站在不遠處,心中痛楚如刀絞。這麼些年,他知道她一直不開心,身體也不好,卻終究沒有認識清楚那個男人在她生命中的意義。若是他能早些知道的話,即便付出多大的代價,他也要找到那個男人,綁著也要把他帶回到她的身邊。
若這樣的話,會不會她不會走到今天的地步?
素來沉靜的面容,終究還是在她蒼白瘦弱的身形下,濕意縱橫。
其實愧對她的又何止他們的父親?他,這個哥哥做的很不合格,是他沒有照顧好她……
魏一德沒有隨著眾人走進房間,依舊沉浸在听到醫生宣布只剩三個月時間的恐懼中。猛然回神,看到大家緩緩踏進房間,他就站在門外一動不動,听見屋內傳來她細若蚊蠅的聲音,他的心瞬間痛的難以自抑。
恍惚間,他高大的身子側倚在門欄,听見她細弱卻帶著笑意地講著一個男人,他是莫懷宇的父親,卻也是他。
他怎會忘記二十二年前發生的一切?
只是千錯萬錯,他最錯的是回來後依舊錯怪了她。
原來他是他和她的孩子……是他們愛情的結晶,他們的延續。
他拭去眸中的濕意,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喚著她的名字——
莫芊惠,你最好給我好好地活下去,不然,天上地下我也不會原諒你……相戀兩年,分隔二十二年,你我之間早就分不開了,半生已過,你怎忍心下半輩子這世上徒留我一人……
門內,莫芊惠將自己臉頰貼在莫懷宇寬大的手心,他的溫暖襯著她的冰涼。
「懷宇,你爸爸很愛你的。那時,我告訴他我們有了孩子,他嚇得怔愣了好久才回神,後來將我整個抱起,在半空旋轉……呵呵,有時他和你很像的,是個長不大的孩子……後來,他離開後,我拿命逼你外公讓我生下你,我到底是他親生的女兒,而且那時你父親已走,他倒也知道我死心了,也就沒再堅持下去
……再後來,我便在這家醫院生下了你。剛生下你時,你皺巴巴的,看起來好小,好丑,呵呵,誰知道越長越像你爸爸了……我很高興,你像他的……他我這輩子也許再也見不著了,有你陪著,也好,最起碼走的時候不淒涼。懷宇,別再怪你爸了,媽媽心里難受,你答應我好不好,我不想走的遺憾……」
任憑淚水從眼眶流下,莫懷宇哽咽點頭,喃喃地說道︰「媽,我不怪他,你別擔心了,我真的不會再怨他了。你別說話了,好不好?醫生說你需要休息,好好休息……等你身體養好了,我就帶著你四處旅游,我們一起找他,好不好?」
莫芊惠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她怎會不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況,她活不久了,很快就要撒手走了。其實她並不怎麼遺憾,有一個孝順的兒子,有愛她的兄嫂一家,還有好多照顧她的人兒,他們都是真心為她著想的,他們都很愛她的……夠了,真的,她已經滿足了……他是不會再回來了,這樣也好,免得悲傷。她左右都是即將要走的人了,見他一面卻要他為自己的離開心傷,這樣她舍不得……
魏一德,你到底在哪里呢?我不求什麼了,只要躲在角落偷看你一眼,知道你過的很好便好。
想罷,淡淡闔目,淚水順著眼角緩緩劃落,濕了莫懷宇緊貼她的手——
「莫芊惠,我回來了。」
淡淡的一句話,卻震驚了所有人——
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