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的請求（二）文/我懶羊
當晚我沒回去，求範醫生給我找了間病房先住著，一整晚趴在窗台上發呆。奇怪的是，經過這一天又哭又摔又驚又悲，到了晚上非但沒覺得心亂如麻，倒反而平靜了下來。心中不知何時已形成這種慣性思維︰再大的事，只要季旭在，就用不著自己瞎擔心。就甚至于他只剩一年的活頭，這層保護膜還是不曾消退。
我不愛他，卻依賴他，他于我而言，不知何時起，竟如兄如父。這樣戲劇性的變化，是我無論如何始料未及的.
翌日上午九時，徐律師準時前來。先是帶了幾份文件讓季旭簽字，後來又掏出一張大表格，放在我面前。上面列出了所有目前我名下的財產，還有這些財產的處理方式，優缺點比較，一項一項寫得清楚明白。
季旭指幾處給我看，向我說明這樣處理的好處。不過他說的太深奧，我又不學這方面，其實也听不太明白。他的主要目的還是正式把我介紹給徐律師，「這是杜琪。」他十分鄭重地說，「小丫頭，不太懂這些，以後還得麻煩你教著她點。」
「咱倆是什麼關系，還說麻煩。以後要是有事情，一個電話就成。」徐律師沖我笑了下，但嘴角僵著，並不怎麼待見我，只算是賣了季旭的面子。
我心里也明白，在這些人眼中我不過是個任性的孩子，對我如此客氣不外乎是因為季旭還在這里。我打賭這個徐律師只是幫忙處理那些財產資料，其他的事還不一定有我知道的多，果然我剛一送他出病房，他就拉住我問東問西。一開始還只是問些我的事，後來就扯到季旭身上去了。
「之前我听外頭說季先生得了什麼重病，今天這一看，面色紅潤，還能說笑，身體好著呢。所以說啊，謠傳可信不得。」
他一邊說一邊用余光瞟我，我看在眼里，點著頭應聲。懶得陪他演戲，還不如就沉默。然而心中卻忽然一暖，明白到若不是季旭的意思，範醫生根本不可能帶我來見他，也更不可能直接就告訴我他病情的真相。
在這最後的關頭，他確確實實是把我當自己人看待嗝.
再回到病房，心情莫名就好了一些。沾濕毛巾替他擦掉臉上的妝——那是他一早叫我來幫他弄的，為了使神色看起來好些。不過化妝起不了關鍵性作用，他臉上那層紅潤，是全賴他對自己下了狠手，卸了妝之後更顯紅腫和狼狽。
期間範醫生進來和他說事情，我借著洗手的名義就躲到衛生間去。看了這麼久我也懂了，範醫生和季旭的關系非同一般，他倆談的事情，我是听不得的。與其在一旁听他倆打啞謎，還不如就知趣一點。過了大約半小時，我估模著時間差不多了，順理成章地出去，正趕上範醫生起身離開。
「再過三天就動，這次手術不知要恢復多久，你有什麼事就提前辦了，別等到時後悔。」範醫生經過我身邊時停下，對季旭撂下話來。我知道他這話八成是對我講的，看了一眼季旭，他也正望著我。
「等一下我，我也走。」我急忙說，想抓著範醫生帶我出去，匆匆走到床邊拿化妝包，伸出的手卻被輕按住。
「這兩天留下來，陪我說說話。」季旭聲音低低的閘。
我站著沒動，只听得身後房門 嚓掩上，屋里只剩下我和他兩人。
我呼出一口氣，沉了心，慢慢地坐在床邊。
他這才放開我的手。
「做什麼？」我試圖打破氣氛，「我講個笑話給你听？」
「好。」他彎著唇，似乎很開心。
我清清嗓子，不急不緩，「從前，有一只小白兔。這小白兔呢，特別喜歡吃胡蘿卜。于是她就跑到一家店去問，‘老板老板，有沒有胡蘿卜？’老板說，‘沒有！我們不賣胡蘿卜。’小白兔失望地離去了。第二天，它又跑來這家店，問，‘老板老板，有沒有胡蘿卜？’老板一見又是它，就很生氣地回答，‘不是說了我們不賣胡蘿卜嗎？！你要是再來問我就剪了你的耳朵！’結果第三天，小白兔還是來了，一蹦一跳地問，‘老板老板，有沒有剪刀？’老板怒不可竭地答，‘沒有！’，于是小白兔接著道，‘那老板老板，有沒有胡蘿卜？’」
說完我就笑起來，笑了兩聲，轉頭看季旭，他只是看著我，不笑也不說話。
「怎麼，不好笑？」我皺眉，「那我再講一個小白兔升級版的故事。從前啊，還有一只小白兔。這只小白兔呢，不愛吃胡蘿卜了，特別喜歡吃甜甜圈。有一天她就跑到一家店去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個甜甜圈？’老板說，‘沒有！我們沒有甜甜圈。’小白兔失望地離去了。第二天，它又跑來這家店，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個甜甜圈？’老板搖頭，但是心里想，看來甜甜圈挺受歡迎，應該進一些貨。第三天，小白兔又來了，一蹦一跳地問，‘老板老板，有沒有一百個甜甜圈？’老板笑容可掬地答，‘有，有，店里剛進了一百個甜甜圈’，于是小白兔接著道，‘那老板老板，我要一個。’」
這次說完我笑得更歡，前仰後合的時候，季旭忽然從背後抱住我。他稜角分明的下巴抵在我的肩胛上，突然的那一下令我一陣刺痛，卻不知是皮肉還是心。
「你能來，我真的很高興。」他輕輕說。
我的眼淚唰地就涌出來，背脊靠著他胸膛的溫度，那樣溫暖，那樣堅實。
那一刻我覺得自己離他那麼近，那麼近，近到可以觸踫他不可捉模的那顆心。我知道他一直是愛我的，就像我知道父母對我的愛天下無雙，卻不肯承認他們的方式一樣。他這份愛，是我無福消受。
隔了許久，他才緩緩扳過我的身子，我淚眼婆娑地望著他，卻發現他的眼眶竟也泛紅。大手伸過來，一點一點拭去我眼角的淚。
「我的病，我沒打算瞞你，我想範醫生也已經告訴過你了。是不是？」他開口問。
我默默點頭。
「三天後我就要動手術，是生是死還未可知，有件事……我想求你幫我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