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明厚實的寬大玻璃仿佛一堵牆,隔絕了里外的世界。我望著隔離室里面躺在病床上的人,他不言不語,也不笑,除去那些在他周身走動的護士醫生,季旭整個人就像是一具沒有生命的軀殼。
範醫生抬頭看到我,對身邊護士吩咐幾聲,就月兌了防護服走出來。「手術比較成功。」他勉強對我笑了笑,「不過只是做了局部切除,到這個地步,已經無法根治了,能拖一天是一天。」
只是這樣,也著實讓我大松一口氣,拍著胸脯鎮定下來。
「什麼時候會醒?」
「不一定,大概這兩天。」他說完,似不經意地望了一眼我身後的沈皓安,神色露出一絲了然,與我告辭,「我還有記錄要寫,先過去了。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問題,你放心。」
我點頭應聲,感到範醫生的手在我肩上輕輕拍了拍,腳步漸遠。那輕柔的動作似安慰,又似鼓勵,莫名地令我混亂的情緒平復許多。
一只溫暖的手自身後與我的交握,掌心的溫度令人安心,卻也令我瑟縮。猛地一下將手抽出,我轉身愣愣地望著身後的男人,他的眉眼漂亮又溫柔,可卻早已不屬于我嚅。
「我們談談。」沈皓安懇求般地看著我,「我有很多話要跟你說。」
「我們早就已經沒有什麼話好說。」我理所應當地搖頭,「記得嗎?當初是你甩掉我,以閃電速度娶了別的女人。現在是怎樣的情況?你們吵架了,鬧離婚?不好意思,這與我無關,我也不想參與。煩心事已經夠多,看在以前我們曾在一起那麼多年的份上,你別再給我添堵,成嗎?」
「就給我五分鐘?」他又湊近,握住我雙手。這次我更加反感,用力甩開,他被那力氣震得後退一步,滿臉驚愕。
「沈皓安,你到底發哪門子的瘋?」我沖他吼,「男人就該有男人的樣子,別讓我小瞧你!」
他怔愣三秒,臉色通紅,而後忽然失聲,「杜琪,你還要這樣子逞強多久?阿禾已經把一切都告訴我了,關于你和季旭,關于季旭和季琳,這所有的一切,我都已經知道了。」
我沒有反應過來,那一瞬間,我甚至沒理解他說了什麼緊。
沈皓安悲傷地搖頭,指向玻璃窗里面的季旭,「他有絕癥,對不對?他就快要死了,那都是他咎由自取。你還有大把美好的年華,干嗎要為他的過錯買單?我們離開這里,把所有發生過的不愉快都放下,重新開始我們的生活,就像之前計劃好的那樣,買房,買車,生兩個孩子。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滿足你,一切就像以前一樣!」
沈皓安說的斬釘截鐵,信誓旦旦。他認真的神情令我覺得無比熟悉,記憶里的影像模糊重合,那些在校園樹蔭下攜手走過的畫面,好似從來沒有斷層過,一幕幕在眼前鋪展開來。
我是明白的,那些是我人生中最幸福的時光,如果真的有可能,我願意花任何代價,只為能讓自己重新回到那個時候,去珍惜,並維護那段青澀的愛情。但這只是一個假設,永遠,永遠都不會成為現實。
過去的一旦過去了,無論做什麼,都不可能讓它再回來。因為回來的它,和過去的它,早已不是同一個。
我忽然想笑,望著沈皓安,發覺他跟季琳在一起之後,智商不升反降,不知何時大腦里也只剩一根筋。「說的輕松,你的事業呢?」我揚聲問,「你的妻子呢,你的孩子呢?你一旦這麼走了,季家老爺子第一個氣病,季琳也會痛不欲生,你那還未出世的孩子更慘,一夜之間沒了父親,連面都沒有見過。你的生命里已經填滿了太多的人和事,他們綁著你,纏著你,讓你無法月兌身。從你決定結婚的那一刻起,我們就再也沒有了可能。」
「可是你讓我跟季琳怎麼再繼續?」他悲傷地叫,「在得知曾經的那一切之後,我一刻也不願面對她。除了吃飯睡覺我都在找借口去躲,這樣的婚姻還有什麼意義?拖下去于她于我都是傷害。」
沈皓安的話令我心驚,眼前浮現出季琳幸福甜蜜的模樣,以及季夫人秘密求助于我時的那番無助和傷心。那時我還曾黑暗地羨妒過,如今事情就一百八十度地大轉彎。我沒想到阿禾會把這件事告訴沈皓安,它帶來的影響,遠比我所想象的要巨大。
我沉穩心神,冷冷道,「那是你家的事情,與我無關。」
「你!——」沈皓安幾乎跳起來,雙眼寫滿不可置信,片刻後,又恍然大悟般連連後退,「杜琪,你是在報復我對不對……你恨我當初不肯相信你,你恨我放棄你……所以你告訴阿禾,所以讓她趁這個時機來對我說……」
我抿緊嘴唇沒有說話。
他雙手抱住頭,掙扎許久,驀地下定決心般,抬起眼死死盯住我,「跟我走。」
我緩緩地搖頭。
「你心甘情願?」
「我從來沒有後悔。」
我們望著彼此。歲月就像一條寬寬的河,毫不留情地隔開了我和他所站立著的兩岸。青春的時光已經逝去,我們都學會了虛偽和謊言。索性兩個人之間是那麼陌生,連拆穿都沒有了底氣.
沈皓安倏然轉身離開,連道別都省略掉。我靜靜站在原地,忽而听到左手邊有窸窣聲音,快步跑到拐角處,正撞上一臉尷尬不知該邁哪只腳逃跑的Nicolas。
呵,是他。
高大的外國男孩沖我歉意地一笑,像做錯事的孩子,「我不是故意偷听,我只是想來看看你。」他用英語說。
Ididn’tmeantoeavesonyourconversation,Ijustmissyou.
我心頭一暖。不由自主地上前擁抱他,他身上的味道很好聞,不是一般外國人身上那種刺鼻的古龍水。淡淡的,一陣一陣縈繞在鼻尖。令人覺得安心。
「命運是多麼奇妙的東西呢?」我自言自語地喃喃,「我曾經以為自己能掌控它,到頭來,還是被它活生生地擺了一道。」
Nicolas困惑地看著我,眨眨眼楮。他不懂中文,只能大概從我的表情動作上辨認出我並不開心。大掌規律而輕柔地拍著我的後背,過了許久,才在我耳邊低聲道,「店面已經重新裝修好了,謝謝你,非常非常的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