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玠心喜的抱緊落苒，他想，他是得到她了，他終于收服了這倔強，又聰慧的女郎，他想，日後，自己一定會好好待她，只要有他衛玠一日，便保她一世尊華。
想著，他嘴角緩緩展開一抹淺淺柔笑。
就在他剛剛將唇勾上時，伏在他懷中的落苒卻也是淒然一笑，幽幽的，沙啞哽咽的道︰「郎君待阿苒之恩，阿苒無以為報，阿苒願做郎君外室，直到郎君有了妻妾，自當遠遠歸去。」
自己的心已動，就在她被他救下那一剎那，落苒清楚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已為他柔軟，然，她說過，她此生，是絕不與人為妾的。
那麼，她便做他的外室吧！能伴他一時，便當一世。
想著，心口驀然一痛，落苒咬緊了唇，強硬的逼會眼眶中打轉的淚，她對自己道︰阿苒，休哭！這是你自己作的孽，是你不知好歹的靠近這個如仙如玉的郎君，是你自己管不住自己的心。
看來，這一世，她的結局已注定了常伴青燈，落氏啊苒，孤寂已離你不遠了……
落苒垂眸，兩行淚水順著她白瓷的臉頰流下，劃過衛玠的手臂，沁入錦被中。
兩人皆沉默了。
過了許久，只听衛玠幽幽一嘆，這一嘆竟有著遠古的寂寞。
嘆息後，他又是呵呵一笑，緩緩的抽出手臂，慢慢的站起身子。
暈黃燭火下，落苒抬眸望去，對上的，卻是他背對著她的背影。
她幾度張口，她想喚他，可是，幾次三番後，她依舊一句話也沒能說出，只能愣愣的望著他，白衣似雪，卻挺得筆直的背影。
冷寂的夜風自窗縫隙絲絲進入，帶著一股露的芬芳，夜的寂寥。
衛玠緩緩回首，他俊逸的臉龐含著笑，卻笑的那麼蒼白，他望了她一眼，嗤笑道︰「阿苒，我衛玠的妾，你便是那麼不屑麼？」除了妾，依她的身份，怎能做妻？
只怕她才當上他的妻，便不知會有多少人在暗中伸手要了她的命，難道，她就不懂麼？他這是在保護她啊！
「我……」望著這樣的背影，落苒心中抽痛，她別開眼，捂住心口，幾次啟了紅唇，皆是一個我字。
妾麼？前世為人妾，她是什麼下場，眼前之人的身份，絲毫不亞于謝玄，不，是比謝玄高貴的多，他可比君王，做了他的妾，她或許可以與他日後的女人爭斗，可是，那樣的她，他還會想要麼？
當一個女人，為了一個男人，變得惡毒，變得無所不爭，那個男人還能像以往那般相護麼？
慘然一笑，這個答案，她心中再明了不過了。
垂下眼，當他再次望來時，落苒選擇不再去望他。
朦朧紗帳中，落苒將頭別開，她睜大明媚的雙眼，淚水如珍珠滑落，一滴一滴，一串一串。
衛玠望著落苒心中大絞。他伸手重重按在胸口，轉眼，他松開手，甩袖一步步遠遠離去。
夜風中，似有一聲聲，寂寥的，空幽的，緩緩的嘆息……。
轉眼，燭淚成堆，旭日升空，東方已是魚肚白。
落苒幾乎一夜未睡，听到遠方雞啼，便掀開錦被，下了榻來，這幾日，一日比一日要冷，想來是要入冬了，她所住的屋里，搬來了三座有人那般高的炭爐。
只要她在房中，炭爐中便未缺少過炭火。
想必是他怕她著了涼，衛郎，你怎能待阿苒這般細心呢？
無力的勾了勾唇，落苒喚人進屋，給自己梳了鬢，換了衫，用過早飯後，她步到門外不遠處，一片布滿枯葉的竹林里，這片竹林中段擺放著一桌一椅，想必，衛玠也經常過來坐坐吧？
望著一塵不染的石椅，落苒無聲勾唇笑了笑。
她身邊跟著的是那名紫衣婢女，織柔，這人是落苒見過衛玠婢女中，最為七竅玲瓏的。
果然，她見到愣愣的盯著石椅發呆的落苒，便從善如流的笑著道︰「女郎可要婢子去備些酒水來，往日郎君最喜歡獨自一人，靜靜坐在此處，飲些酒水，說是喜歡此處的靜。」
這不，一句明里暗里的話，倒是把落苒的疑問如數解釋的一清二楚。
落苒搖頭笑了笑，難怪這織柔，在婢女中能當上管事的，看著年紀輕輕，但人卻是很老道的。
「酒水就不必了，你去取把琴來。」自母父走後，她有多久未踫琴了？這終日，抗塵走俗，為仇恨所累，為計謀所累，每一日，她都在想著出人頭地，每一夜，她都在謀劃復仇。
又有多少時候，能這般靜下來，悠閑的撫上一段琴，品上一會酒？
嘆息中，落苒以寬袖拂去桌上枯葉，端坐在石桌上。
「是。」
在落苒吩咐她取琴時，織柔臉色閃過一抹異色，顯然對此不以為意。
一會後，她抱了一把焦尾過來，交到落苒手中。
焦尾琴，四大名琴之一。與其他三張琴相比，「焦尾」琴名直白無華。
「吳人有燒桐以爨者，邕聞火烈之聲。知其良木，因請而裁為琴，果有美音，而其尾猶焦，故時人名曰焦尾琴焉。」
落苒接過焦尾，如玉細長的指尖撫了撫，保養的很好的琴弦，一串清冽的音符流瀉而出，音旋似飄舞翠竹，徐徐上升，旋旋飛舞，最終消失在天際。
琴有五不彈︰疾風甚雨不彈，塵市不彈，對俗子不彈，不坐不彈，不衣冠不彈。
今日雖是寒風徐徐，所幸不曾落雨，此處乃是幽靜竹林，不是塵世，眼前的人，七竅玲瓏，不是俗子，淡淡一笑，落苒將焦琴擺放在石桌上，焚上一柱香。
清香幽幽……
雙手如流水一揮，琴聲飄蕩，仿佛是幽澗翠竹空響，水珠滴落，說不出的寧靜，道不盡的愜意。
就在這時，一陣木屐踏踩枯葉「 嚓」聲傳來，這聲，來的並不突兀，倒似如在伴著悠然琴聲打節奏，一聲聲，一陣陣，皆是有序。
落苒五指如蓮，悠然一轉，為這段隨意奏來的琴音做下完結。也不抬頭看向來人，而是盈盈起身，徐徐一副，嬌糯的道︰「阿苒見過衛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