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 (二十四)

作者 ︰ 景石

任教授帶著一身的疲憊回到了家中,天已近黃昏,屋子里面光線昏暗,然而他不想開燈,他頹然地歪倒在沙發上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一口接一口地吸了起來。他以前是不吸煙的,而這一年來煙酒卻時常伴隨著他。他怎麼也想不通,在一起交往了二十年,特別是自己精心培育了十多年感情的女人,卻那麼輕易的把感情轉移到遠隔千里之外的男人身上。雖然邱月所說的「天意」呀,「緣分」之類的議論不無道理。可自己在她身上下的功夫還小嗎?自己給她花的錢還少嗎?雖說錢不是萬能的,可我給她花的錢也都不是盲無目的,也多算是師出有名呀。況且,你要是跟了我,我能虧待了你嗎?天意?我和你相識,分離,又再次的相遇,並且一起共事。這不是天意嗎?緣分?我們一起工作過,一起吃過飯,一起喝過茶,一起有說有笑,你有問題我給你解答,你受委屈我安慰你。這緣分還淺嗎?‘女人善變’咳!善變的女人呀!

天黑了下來,任教授打開了茶幾上的台燈,從酒櫃里拿出瓶「馬爹利」自斟自飲著。諾大的屋子里只有他一個人,他覺得今天格外的孤獨。夫人上周去了美國,與兩個兒子相聚。幾天來他始終把自己封閉在苦悶,怨恨,疲倦之中。原本他想借今天給邱月過生日,從她那里得到慰籍。卻不想得到了讓他更加苦悶,不,應該說是憤懣的結果。雖然,在今天的後半段他表現的還算冷靜,甚至也算得上比較紳士。可是他的內心卻仍然經受著痛苦與妒忌的煎熬。他無論如何也接受不了這一事實,他覺得自己很蠢很笨,但他又找不到讓自己落到蠢笨地步的原因。是那個未曾謀面,遠在異地的男人嗎?不,早在那個男人出現之前自己已經處于被動地步了。那就是說怨我自己了?怨自己不該追求這段情緣了?不,他不想承認,他不願意承認,那種發自體內強烈的欲念也不讓他承認是自己的錯誤。那麼就是她的錯誤了,是那個面龐娟秀,體態優雅,舉止文靜,讓自己神魂顛倒,卻又與自己若即若離的女人的錯誤?是的,一定是的!既然你不想做我的情人,從一開始就不該和我單獨來往,既然來往了那麼長時間,就證明你喜歡我,既然你喜歡我就應該答應我。你要是不願意的話,就應該斷然拒絕我的每一次邀請。我也就死心了可是,我又怎麼能死心呢?每一次的約會不都是我主動約她的嗎?我也曾試圖把她放棄,可那又怎麼可能呢?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舉一動什麼時候離開過我的腦海呢?她的面龐,她的身體不是每天都在吸引著我的思緒嗎?可惡的丫頭,你究竟是人還是妖?為什麼要如此的折磨我?痛苦中的任教授,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然後再倒上,點上一支煙,狠狠地吸著。他就在這一口酒伴著一口煙的狀態下,回憶著過去,回憶著讓他心痛,讓他甜美,讓他酸楚,讓他動情的過去。想到極處,他站起身來,走到書櫃前,從下面的保險櫃里取出一個筆記本,這個本子里記錄著他對邱月說的心里話,這個保險櫃也是他在這個家里的唯一「特區」。伴著台燈的光線,他把腦子里的紛亂與煩躁統統傾注出來。寫完後,他合上本子,兩行老淚順頰而下。他累了,乏了。他仰在沙發上又端起了酒杯

天亮了,陽光透過玻璃照到他的臉上,他睜開浮腫的眼皮,不知是什麼時候,自己就糊里糊涂的在沙發上睡著了。他感覺到自己的頭又沉又漲,周身酸痛。看了看時間,已經是九點多了,想到今天還要去北京醫院去拿檢查結果,便費力的從沙發上撐起身來,用涼水洗了把臉,步履有些蹣跚地走出家門。

來到北京醫院,一位副主任醫生把他請到會客室,看著化驗報告,又看了看他的臉,很沉重卻也挺平靜地對他講︰

「您已經退休了?」

「是的,已經兩年了。」

「您每年還做體檢吧?」

「做呀,今年年初我在石家莊查出肝部有癌變跡象,因為當時忙顧不過來。所以,現在回京,想讓咱們醫院給個確定。」

「那您這樣吧,今天就辦個住院手續,然後回家做個準備,我們爭取兩到三天內就讓您住上醫院。」

「主任,我的問題很嚴重嗎?」

「應該實事求是的告訴您,您患了惡性腫瘤。需要住院治療。」

「真的嗎?主任。」

「是的。」

「到什麼程度了?」

「這個還不能準確的作出結論,還需要進一步檢查。但一定要住院。」

「哦,好的。謝謝你。」

任教授拿著檢查結果,木訥飄忽地走出了醫院。他曾經的僥幸心理被無情的事實擊碎了,他清楚剛才那位醫生話語間的含義。由于頭暈的緣故他沒有開車,坐在出租車上他的腦子里是滿滿的,但又是亂亂的。滿的要漲破他的頭顱,亂的要撕碎他的五髒。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是如此的孤獨無援,就在自己得此噩耗的時刻身邊竟連一個親人都沒有,那個曾經是朋友一片,掌聲一片,鮮花一片的他,如今,竟要在形單影孤中接受如此殘酷的事實。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老天為什麼如此不公?命運為什麼如此多舛?我究竟得罪誰了?為什麼一個打擊接著一個打擊?一個不幸連著又一個更大的不幸?他不相信,自己會與這個病魔親密接觸了,這就等于宣告自己已經開始徘徊于另一個世界的門口。他不理解,自己曾經是那麼強壯,這個惡魔是怎麼找上自己的?他也不服氣,現在的醫療設備那麼先進,自己有足夠的錢,我就不信驅不走你這惡魔。他叫出租車司機調頭,直奔二環路邊上的腫瘤醫院,那是全國最好的,最具權威性的專科醫院,他把自己最後的一線希望托付給了那里

任教授低頭了,面對著殘酷無情的現實,他終于低下了在外人面前永遠高昂的頭,北京腫瘤醫院的診斷結果也無二地宣布了惡性肝癌的事實。同樣要求他盡快辦理住院手續。他終于承認了,他終于承認自己被病魔拿住了,同時他也真的緊張了,性命攸關的時刻已經到來了。他馬上告知了自己的夫人,夫人也馬上從美國飛了回來。又經過兩家著名醫院一番重新的復查,這一病狀不僅得到了再一次的認定,並且他們還得到了更為的可怕的消息——惡性腫瘤已到晚期,醫院婉轉地告訴他們,已經失去了手術的機會了,建議做放療。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被醫院宣布了死刑」。他和夫人都急了,他們絕不甘心坐以待斃,哪怕是傾盡家產,他們也要做最後的努力。夫人拍板了。去美國——換肝。

決定一旦確立,便迅速著手準備。此時,任教授想到了他心愛的另一個女人——邱月。他要跟她道個別,此一去漂洋過海,前途未卜,甚至是凶吉難測。他要向這個女人做一個交代,這也許是最後的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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