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葉 (四十三)

作者 ︰ 景石

邱月驚訝地看著走向自己的男人,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當然,她更不相信任教授會復活。男人繞過車頭,停在與邱月兩步的距離發話了︰「怎麼?看到我吃驚嗎?」

盡管距離很近,可是邱月仍覺得那聲音是從遙遠的地方傳來的。有些模糊,有些飄渺。人也有些忽大忽小。對方見邱月一臉驚詫沒做答復便又說話了︰「那麼你再看看,熟悉這輛車嗎?」

邱月像是猛醒了過來,她轉身走到車尾,看到車號果然是任教授的,她又回過身來,向那個男人點了點頭。那人的臉上掠過淡淡的一絲笑容︰「那就別猜了,我想你一定是邱女士,我是任教授的弟弟。」這麼一說,邱月忽然想起任教授的確有個兄弟,比他小不到兩歲,兩人長得十分相像。二十多年前,自己就曾發生過把兩個人錯認的笑話,可那也只是短暫的一面之交,而今天他是又怎麼找到我的呢?是教授夫人?她也不知道我家的具體位置呀,包括教授本人都沒有來過這個小區。他今天找我來是什麼目的呢?一連串的問號在邱月的腦海里翻滾著。

「對不起,我不是在故弄玄虛,也沒想嚇唬你,我也是在判斷。沒有嚇著你吧?」听到對方這麼一說,邱月的心里才稍微的安定了一些。

「你現在有時間嗎?我想跟你聊聊可以嗎?」教授弟弟向前走上兩步。

這時,邱月已經緩過神來了,她想不出還有什麼必要,一切都成往昔,再聊些什麼呢?她的腦海里記起了建國曾叮囑過她的,從與教授夫人接觸後,就與他們沒有什麼瓜葛了,更何況每逢再次接觸都必將是一次觸及心靈的傷痛。于是,她婉拒到︰「抱歉,我覺得沒有必要了吧,我不想」

「還是談談吧,你不想了解一下我哥到美國後是怎樣治療的?還有,我是怎麼知道你的?特別是他生命最後一段時間的情況,你都不想知道嗎?」教授弟弟再次懇求著。

這一番話倒是著實戳到了邱月的軟肋︰「那好吧。」

教授弟弟打開車門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邱月便坐到了熟悉了的副駕位置上,教授弟弟坐進來後,沒有急于發動汽車,他問邱月︰「坐到這里什麼感受?」

「物是人非。」邱月的雙眼直視著前方盡量平靜地,一字一板地說到。

「是呀,你對我不算熟悉。可是我對你卻有相當的了解。因為我哥對我講了不少你和他的事情。」

「我和他的事情?」這次邱月偏過頭來,用一種犀利的目光盯著對方。

「哦,不,不。請別誤會,我沒有惡意。我的意思是說,他對我講了不少你們曾經的交往,當然還有他對你的感情。」教授弟弟趕忙解釋到。

「我們之間只是友誼。」邱月的語氣緩和了些。

「是的,我哥對我說過,你只承認友誼。我有個小小的請求,可以嗎?」教授弟弟看到氣氛有些緩和也舒了一口氣。

「什麼請求?」

「可以帶我去你和我哥常去的地方嗎?我想感受一下。」

「嗯,都是同樣的要求。」邱月想到了教授夫人。

「你的要求我可以理解,」邱月說到「不過抱歉,那里離我家比較遠,何況現在也不是吃飯的時間。這樣吧,我請你去我們曾經到過的茶社吧。」

車子起動了,不到十分鐘就來到了「馨茗軒」茶社。進得門後教授弟弟停在門口四處張望,邱月明白他是什麼意思,便向門邊靠窗的那個雅座位置一抬手︰「請把。」自己先走上前去站在一把椅子前,用眼楮直視著對面的那把椅子,若有所思地說到︰「這就是你哥曾經坐過的地方。」教授弟弟沒有馬上入座,而是先環顧了一下四周,站在鏤空雕花的「月亮門兒」門口,默默地看了有兩三分鐘,之後又合上雙眼,似乎是在祈禱,又好像是要穿越時空,尋找當初的某種感覺。教授弟弟坐了下來,對邱月說︰「好了,接下來該做什麼,我都知道,由我來吧。」說著,他朝月亮門外一招手,「服務員請上兩杯咖啡,不要加糖和伴侶。」

邱月清楚,這個信息一定是從任教授那里得來的「對不起,」邱月趕忙說︰「最近我的睡眠不大好,正在看中醫調治。我已有很長時間不喝咖啡了。」

「哦,是這樣。其實我和我哥一樣,也是不大愛和原味咖啡的。今天我是特意想找一找感覺。那好吧,給你換一杯綠茶可以嗎?」

「謝謝。」

咖啡和茶水很快端了上來,教授弟弟喝了一口咖啡,閉起雙眼細細品味著。邱月以食指在茶杯口畫著圈,一時間兩人進入了沉默狀態

邱月的手機有了信號,是建國來的短信︰「丫頭,我已經上車了。你到家了嗎?」

「嗯,親愛的,我想你。一路平安,下車時再給我發一個。」邱月有些含糊地回復著。

發完短信邱月抬起頭來,發現教授弟弟正在端詳著自己,便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教授弟弟先發話了︰

「也許,我們的相遇算是一種巧合吧?可說巧,也不能算巧。說不巧,卻也的確有些巧。」

邱月心里在想︰「這個人也

許是個語言的浪費者。真不嫌繁復。」

就听教授弟弟繼續說︰「自從陪我哥哥回國,直到今天遇見你,特別是我哥去世以後,這種想法就更加強烈。算起來已經有幾個月的時間了,這段時間,我在這附近轉了有十多次,都沒有能夠與你巧遇。這是所謂的不巧。可就在我幾乎快失去希望,也許今天是我最後的一次努力了,因為兩天後我就要回美國,機票都已經拿到手了。也許是天意吧,是老天爺的安排最終還是讓我見到了你。這也可以解釋為巧吧?」

「這樣的開場白未免有些拖沓了吧,求求你趕快進入主題好嗎?」邱月心里在念叨著,可臉上仍顯出認真聆听的表情。

「還是先簡單的的介紹一下我自己吧。」教授弟弟盡管按照自己的一套思路繼續發表著演說「我們只有兄弟倆人,我比我哥小十八個月,從小到大我一直非常崇拜我的哥哥,因為他樣樣都很成功,當然,他也一直都很強勢。我是八十年代初去的美國,應該算是比較早的一批淘金者。本以為到了那里就可以掙到大錢,過上令國人羨慕的富有生活。可我當時所有的美妙夢想,隨著踏上那塊土地開始便逐一破滅。記得電視劇《北京人在紐約》片頭的那兩句話吧?大概意思是——想進天堂嗎?請把他送到紐約;想下地獄嗎?請把他送到紐約。現在想起來,我當時的感受更傾向于第二句。語言不通,舉目無親,寸步難行,還要東躲西藏。毫不夸張地講,我們很多人當時過的是半人半鬼的生活。然而,開弓就沒有回頭箭,就是牙掉了也得往肚子里咽,幾乎每一個到那里去的淘金者們,都要經歷那麼一段不擇手段,不顧臉面,甚至是不計後果拼命掙錢的階段。我曾經一個人同時打三份以上的工作。我甚至做過背死尸的活,這種活,不要說是當地人,就連我們這些以拼命方式掙錢的淘金者們也很少有人去做。然而,這份工作的報酬還是相當可觀的,一次就可相當于我其他幾份打工收入總和的幾倍,甚至十幾倍。因為在美國空巢老人有的是,默默亡故于寬大別墅,尸體幾天後才被發現的事情也時有發生。在美國那樣的社會里,金錢是決定一切的,幾乎所有的人都以賺錢為最高準則。在這期間家里人時常打來電話了解情況,我總是簡單的回答說我這里很好,但是我很忙。其實就是不忙我也不願多說話,要知道起初打個越洋電話,對我來說都是個不小的消費呀。就這樣打拼了兩年多,我終于有了一定的積蓄,也拿到了‘綠卡’。我開了一個中國餐館,因為我從國內出來的時候,帶了兩本大眾菜譜,我就得益于這兩本菜譜,模索著干。這時我哥有一個機會因公來美國,說正好能來看看我。這下可把我嚇著了,也忙壞了。我畢竟還是剛剛起步呀,大部分錢都放在餐館上,我住的還是與人家合租的公寓。為了讓家里人放心,特別是為了讓我哥踏實,(從小到大我對我哥的話基本上是言听計從的)我咬著牙,打腫臉充胖子,租下一幢小別墅,租了一部好車,還臨時雇了一個司機。我哥在我這里住了一周,對我的情況還算滿意。但可把我心疼壞了,因為這個‘滿意’是用我將近半年的心血換來的呀。」

在邱月眼中,面前的這個男人的線條開始變得鋼性起來,她在心里暗暗贊嘆著︰「嗯,是男人就應該這樣,強硬但不失深情,他們兄弟倆都是這樣的人。」

「說來也怪,」教授弟弟繼續說著「自從我哥來過以後,我的事業比以前順利了很多,光顧我那小餐館的人明顯增多。特別是,我還接到了兩家華人公司,以及一家華語學校送午餐外賣的訂單。起初我只認為是我哥的到訪,給我帶來了好運氣。後來我才知道,還不僅是運氣,我哥在暗中幫了我不少忙。他在美國也有不少朋友,他請這些朋友不露聲色地照顧著我的生意。這件事情,直到他最後時刻都沒有提及半句。還是後來,他的朋友們告訴我的。」說到這里教授弟弟的雙眼已是噙滿淚水。

邱月的眼楮也開始濕潤了,她的眼前浮現起任教授的身影,他的一舉一動,他的一顰一笑,他的嚴肅,他的和藹。他厚實的肩頭,他溫暖的大手,他有力的雙臂,他寬闊的胸膛。他沉穩的氣質,他強硬的性格邱月不敢再想下去了,她怕自己因控制不了情緒而失態。好在教授弟弟又開始說話了︰

「短短幾年的時間,我有了一定的經濟實力,便轉而做了ID行業,由于我在這方面有一定的基礎,再加上朋友們的幫助,所以做起來比較順利。于是我便先後把我的父母,以及兩個佷兒接到了美國。嫂子在退休後也時常過來。我們也曾勸說我哥到美國來發展,可他執意不肯,他說他的事業在中國。他退休的時候,我們全家人有一次勸他來美國定居養老,可他還是不肯,他說他有他的計劃,而他的計劃仍然立足國內。當時,包括我在內的所有人都很不理解,我的嫂子還恥笑他‘太愚’。現在看來,他的計劃里有還一個很重要的因素,那就是因為有你。」

邱月無言以對,她知道並且承認這是事實,她很感慨卻又很無奈。她感慨的是那個男人執拗的深情與真情,無奈的是那個男人的確選錯了對象。

「咳!讓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當我果然在美國見到我的這位讓我敬畏一生的兄長,竟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了。」教授弟弟長嘆一聲,把拳頭捶到了桌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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