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沒有經歷過雷雨的夜晚?一床被子從頭捂到腳,在那個密閉的空間里,一切都是靜止的,只有滾滾雷聲像是在耳邊擂響的戰鼓,每一聲都壓迫神經。只能在雷神短暫休息的間隙,世界才回歸雨水洗滌的本原,瓢潑的,傾盆的,每一滴掉落地面都能砸出一顆水泡。
人,都是直觀地接受對他們沖擊最大的事物,夏淺把林嘉木帶給她的情緒放到一邊,宿舍相處細節暗藏的含義才漸漸浮到台面上。像二十世紀後幾十年建造的柏林牆,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分隔兩端,處于冷戰狀態。
都是不足以抱怨的小事。
吵完架之後,孟小宅叫上林靜去城里逛街,兩個人回來的時候一起提著百貨大樓的購物袋,興高采烈。
像急于獲得家長贊賞的孩子,把她們買的東西一一展示給夏淺看︰「我們買了雞蛋哦,明天就可以給大家煮雞蛋吃了。」
夏淺當時想,這一趟算是「融冰之旅」吧。女孩子有時候真是別扭的生物,明明心里都不再怨恨對方,卻始終端著自尊的架子,誰也不肯主動開口示好。如果孟小宅能夠勸得動林靜,肖飛也不會不給面子。
就這樣期待著,直到第二天的早晨。夏淺擁著涼被坐在床頭,半睜著眼楮看孟小宅忙忙碌碌,拿著昨天買的小碎花勺子在電飯鍋里攪了攪,小心地盛出煮好了的雞蛋放在林靜的桌子上。
「你先吃,待會兒等管小木醒了我再給他煮一個。」說完,就回到自己的座位上,並沒有向肖飛走過去的意向。
掀開被子,理了理睡皺了的裙子,扶著床沿從樓梯爬下去。
「你醒了。」肖飛轉過來打了招呼,眼神直往林靜她們兩個人的方向飄。
夏淺才知道,在「大家」里面,她和肖飛是被排除在外的。
還有什麼事情呢?
以空中無形的氣牆為界,右邊兩個大城市來的姑娘瀏覽者淘寶網頁,不時熱烈地交換意見。右邊兩個來自農村的女生打開QQ對話框無聲地交流。城市姑娘取了快遞回來,望著散了一地的鞋架原材料手足無措,雖然自己從來沒有拼過圖,但也是期望著她們開口求助的。而她們倆不愧是獨立堅強的女性代表,硬是磕磕絆絆地在一個小時之內完成了。拜倒廁所外邊的角落里,一雙雙鞋子往上面放,松松散散地剛好夠兩個人用。
只是不經意掉落桌面的灰塵,不去特別關注就容易被忽略的存在。可有一個為自己擦干淨或者一同被嗆得咳嗽的人,連髒亂都可以分擔。
那時候的下前並沒有多余的想法,就算後來莊美婷問她「你那麼對她值不值得」的時候,也沒覺得當時做的有什麼不對。
她只是更願意記得別人對她的好的而已。就像剛進校時陪著肖飛購買各種生活用品她感激的神情,她的第一個生日兩個人分食一小塊提拉米蘇蛋糕時的滿足,連小吃街買炸土豆的阿姨都說她倆像是高中生姐妹。她記得去圖書館的路上兩個人總愛去蕩會兒秋千,記得肖飛帶她上三教八樓看風景。以前那些單純的小美好,她從來都不曾真的忘記過,哪怕只是產生一絲一毫的懷疑都不曾。
到現在她也說不清楚為什麼後來會慢慢疏遠,好像太親近就會容易受傷,借用莊美婷新朋友的身份把她推離到安全範圍之外。就算是這樣,也不會狠下心來對她冷言冷語不理不睬。當她抱著自己委屈得放聲大哭說「撐不下去」的時候,想要安慰她跟她一起哭的沖動是真的。
只是不想讓她一個人,總以為只要有人相互支撐就能走過的心情是真的。所以誰也不知道,被她放棄的時候那種難過的心情,甚至開始在心里埋怨,莊美婷為什麼要在自己宿舍門口問要不要搬宿舍的事情,剛好被門後面接水的肖飛听到。
總以為可以拖到不了了之,當莊美婷、吳拓,她宿舍準備搬走的同學分別勸說讓她搬過去的時候,為難地找了各種理由拖延,哪怕他們表示統統都能幫她解決掉,莊美婷甚至連根老師申請的說辭都已經為她想好並再三保證萬無一失,還在想,如果自己一走了之,肖飛她一個人要怎麼辦。
從圖書館回來,呈現在夏淺眼前的是三個人好朋友互幫互助的感人畫面。高個子的孟小宅站在搭起來的椅子上擦電風扇表層的灰,肖飛笑著緊緊地抱住椅子腿兒不住地讓她小心點,林靜洗好抹布跑過來替換孟小宅手上的那塊兒。夏淺就站在門口,眼楮緩慢地眨了好幾次才確定跟自己格格不入的畫面不是幻覺,還來不及怎麼突然變成了這樣子,鞋架上多出來的肖飛的鞋子讓她徹底地呆住。
莊美婷帶著意料之中的笑容數落夏淺的不識好歹︰「我早就跟你說過了,是你自己不相信吧,你都還沒說要搬她就迫不及待地給自己找好退路了。現在你是怎麼,里外不是人了吧。你看著,接下來就是她們三個人一起對付你了,擔心受怕了那麼久終于輪到你被孤立了。」
驚訝、疑惑、傷心、後悔、迷茫,不同的情緒堵在嗓子眼兒,夏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耳邊只听得到莊美婷還在繼續替她伸張正義。
「每次都是,你說哪一次冷戰是因為你討厭那個人,但哪一次不是你去背黑鍋。」
也沒有背黑鍋那麼嚴重吧,自己不過是像吳老師說的那樣意志不夠堅定罷了。想和她們每個人都相處得很好,沒有固定的立場,才會被人看成牆頭草吧。
「再這樣下去,你讓吳老師怎麼看你,原本印象就不好了。」
她怎麼想有什麼關系呢,又沒有需要指望她的地方。
「還是听我的,搬過來跟我一起住,有我在,看誰能夠欺負你。」
「那我要怎麼跟她們說呢?」
「說什麼說,她們現在巴不得你走,要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