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跟你說嗎?我還以為她已經告訴你了呢。」
是帶著炫耀的。
「是呀,她喜歡盧偉安,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喜歡了。」
是大發慈悲的。
「你和盧偉安唱歌的時候總是坐在他的旁邊,你不知道那時候她心里多難受,她跟我說,恨不得把你拉開,她自己坐過去。」
是略帶提點的。
「上次你打電話讓盧偉安去接吳拓,她知道之後是很不開心的,覺得你麻煩了他。」
是微微慶幸的。
「她說盧偉安知道她的心意,而他,其實也是喜歡他的。」
是不置可否的。
屏幕上,白底黑字,一條條對話像瘋狂生長的黑色藤蔓,攀附在她的心髒壁上,慢慢地用力收緊,她的眼前,仿佛在陽光下盛開了一大片稚女敕的薔薇,在純白日光中輕輕搖曳。轉眼之間,狂風驟雨來襲,柔女敕的枝椏被狂風吹得七零八落,花瓣緊貼在骯髒的泥土中,就像台風過境。夏淺握著鼠標的手指,止不住地顫抖。
她從來不喜歡跟別人爭搶什麼,小時候的玩具、父母的寵愛、上學時的獎項、越來越珍惜的朋友「和希寧交心」「跟希寧逛街」「希寧是我最好的姐妹」,那些刻意展示在她面前的東西,沒有都像細細尖尖的繡花針,準確而尖銳地直刺進心里。
用真心去交朋友是很累的,偶爾用點小計謀會事半功倍。但是,夏淺想,如果是兩肋插刀的朋友都要勾心斗角,還沒有生活在成人世界里的自己,就已經開始可悲了。如果你們才是最好,容不下曾經的那個夏淺,那現在的她,應該也沒有存在的必要。
她的逃避、退縮、突然的食言,總讓希寧莫名委屈,跟夏淺控訴,為什麼要在她什麼都不知道的情況下疏遠她。夏淺就把她的話放在了心底,不輕信別人的話,有什麼事情就直接去問她,她絕對不會對自己的朋友有所隱瞞。
她明明還玩笑般地提醒「他是個好人,我很喜歡他,你不要傷害他,不然我會難過的」,那時候夏淺就已經決定,她對盧偉安的感情,絕對不會超過朋友之間應該存在的界限。一個認識了兩個月的男生,無論相處得多麼愉快,他也抵不過希寧兩年的貼心陪伴。可是,她從很早之前就開始喜歡了這個男生,「如果你真的喜歡他,大不了我就去幫你把他搶過來,她的女朋友跟我有什麼關系,我又不認識她,你才是我的朋友」,這句蠻不講理不明是非的義氣之詞,她是抱著怎樣的心態說出來的?
如果只是試探的話,萬一真的讓她幫忙把盧偉安搶過來,已經喜歡了盧偉安的希寧,她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嗎。
夏淺從來不曾懷疑她和希寧之間的信任,既然她說過就算是為了希寧,她也不會對盧偉安怎麼樣,那她就真的會這樣做。為什麼希寧會不相信她說的話,有意無意地介入她和盧偉安的相處呢?
現在,她算是終于找到了合適的解釋,希寧只是也喜歡上了這個男生而已。她的試探,她的隱瞞,她的刻意,都只是因為她以為她的朋友和她喜歡上了同一個人。有什麼了不起呢,只要希寧喜歡,她夏淺可以毫不猶豫地讓給她,反正夏淺是個花痴,經常在路上對別人一見鐘情,大不了換一個好了。
當這一切找到了解釋的理由,夏淺只覺得自己之前為他們找的種種借口都演變成了扭曲的臉,得意的、嘲笑的、諷刺的、輕蔑的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只有她一個人被蒙在鼓里。
陳曉野隱晦地表示「看著就是了,你就別再問,也別說什麼」,李小懂促狹地調侃「我們大家都心照不宣了,就你一個人還在問」。只有她,像一個傻子,配合著他們的表演。
中午和慧茹路過小吃街,袁家瓦罐擺在街上的那張小桌子,希寧是唯一的一個女生。只要有盧偉安在的地方,她就萬般自在?
不管不顧會有什麼後果,只憑著心里的那股沖動勁兒,夏淺迅速地打出一條短信︰
「阿寧,以前從來都是你在支持我,這一次,是不是應該換我來支持你了呢?」
憤怒、失望、委屈,種種情緒隨著那條短信的發送爭先恐後地涌了上來,夏淺微微仰著頭,雙手捂住眼楮,深深深深地吸了幾口氣,告訴自己︰不能哭,夏淺,只是小事情而已,絕對不能哭。
就在夏淺努力地平復著自己的心情時,希寧握著手機站在夏淺寢室的門口,內心忐忑,猶猶豫豫地敲了門。
夏淺深呼吸,揉了揉鼻子,輕輕地拍打了臉頰,提醒自己要打起精神來,鏡子里的那個姑娘終于看起來臉色正常了一點。起身去開門,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站在門口的那個人,表情怯怯,眼神里除了擔心還有明顯的不知所措。
夏淺在自己的椅子上坐下,給希寧隨便指了個位置,但她卻只是手足無措地站在離她一米以外的地方,在路上反復思考著的話在見到夏淺的時候竟然都堵在了喉嚨里。踟躕了好半天,弱弱地開口︰「我在吃飯的時候看到了你的短信。你都知道了?」
一提到這個,剛消停一點的又騰地升了起來,冷笑道︰「其實我也不知道,如果不是他
們來問我的話,我就什麼都不知道了。」
希寧急急地解釋︰「其實我之前就打算告訴你的,我也跟莊美婷商量過要不要跟你說這件事,她說還是我親自告訴你比較好,只是我一直都沒想好要怎麼開口而已。」
夏淺真的很佩服自己,現在還能笑得出來︰「現在我都知道了,你應該知道要怎麼開口了吧?」
希寧拖過一把椅子,坐下來之後就低垂著頭,兩只手放在膝上,不安地絞在一起。夏淺從來沒有看過她如此緊張的樣子,被狂風暴雨襲擊過的心里泛起絲絲不忍,很努力地克制著自己做出安慰的舉動。
希寧終于承認,用了很大的勇氣,說︰「我喜歡盧偉安。」
那些強撐著的信念在在這一刻轟然倒塌,夏淺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後一倒,希寧的聲音也跟著過來︰
「我知道他有女朋友,我也知道這樣不對,但我也沒有辦法,喜歡一個人也不是我能控制的,我真的不曉得該怎麼辦。」
夏淺冷冷地問︰「那盧偉安呢,他怎麼說?」
「我給他發短信問他喜不喜歡我,他說,他其實也是喜歡我的。」這恐怕是難得的安慰了。
「所以,你們要在一起咯?」
希寧痛苦地搖頭︰「不會,雖然他也喜歡我,但是他不會跟我在一起。他的女朋友年紀太小了,他不能跟她分手,我們不能這樣去傷害她。」
「哈?」夏淺冷哼道︰「所以就讓你受傷害?你們現在這樣子算什麼,盧偉安他是想干什麼,腳踏兩條船麼?他有沒有想過,別人知道了之後會怎麼看你,他喜歡你就是這樣為你考慮的嗎?!」
希寧囁嚅道︰「他們,應該不會知道吧。」
還抱有僥幸心理,一點都不清醒。夏淺擲地有聲︰「他們已經知道了。」
希寧受到驚嚇︰「啊?他們怎麼知道的?」
「怎麼知道?」自己做過的事情居然來問她,沒好氣地回,「他們說看到你們牽手。」
「牽手?」露出疑惑的神色,「我們沒有牽過手啊。」
夏淺深吸了口氣,現在不是應該討論他們有沒有牽手,或者別人知道不知道的問題,重要的是當事人的態度,要趁事情還沒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解決掉。至于夏淺被隱瞞還是怎樣,都已經無所謂了。
「你打算怎麼辦,把他搶過來、放棄,還是保持現在的樣子?」
「我不會和他在一起,不能讓他做一個壞人。但是,我是真的喜歡他,這二十年來,從來沒有那麼喜歡過一個人。」
「所以,你也不能放棄是不是?」夏淺呼出一口郁結在心中濁氣,無比鄭重地說,」希寧,你當時問我是不是喜歡盧偉安的時候說過一句話,如果我真的喜歡的話,你就幫我把他搶過來,反正你也不認識他的女朋友。我現在也是這句話,你才是我夏淺重視的朋友。如果盧偉安,他能給你一個想要的未來,你們以後是能夠在一起的,不管現在你們面對的是什麼樣的苦難,我哦度可以幫你。但是,」著重強調的轉折,「如果他什麼都不能給你,而是只能像現在這樣,我堅決反對。」
希寧心下感動,但更多的是對未來的無力感,她坦誠道︰「我們不會在一起,我跟他說過,我希望他和他女朋友好好在一起,他們最好能夠結婚生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不然我會看不起他,我肯定會鄙視他。」
那你呢,就這樣孤孤單單地看著他們成雙成對幸福恩愛麼,又不是電視劇,要不要那麼悲情地高尚著?
夏淺心疼了,語氣也不由得軟和了下來,問︰「那你以後打算怎麼做呢?」
希寧笑得很無奈︰「慢慢來吧,先不跟他一起吃飯,再不跟他一起坐,一步一步地來。」
看她這樣子,夏淺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感覺自己似乎很殘忍,心狠手辣地把那朵愛情的小花苞給掐斷了。但是,只要希寧真的打算慢慢地走出盧偉安帶給她的怪圈,她做一次壞人也沒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