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搖搖頭,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過去攙扶起史可朗。史可朗捂著臉,驚疑的瞧著朱壽。
朱壽苦笑道︰「你踢我也是因為一片孝心,我要是因為這打你,就真成混蛋了。」史可朗慢慢放下捂臉的雙手,眼圈慢慢紅了,溢動著淚光,瞧著朱壽。
朱壽笑道︰「臭小子,不打你了,你怎麼反倒像個娘們似的了。要哭給老子滾一邊哭去。」
史可朗哽咽道︰「壽哥,我和你一樣,也是孤兒了。以後你就是我的親人。」
朱壽身子劇烈一震,靜靜地瞧著眼淚奪眶而出的史可朗,慢慢咧嘴開心的笑了,重重的拍了拍史可朗的雙臂︰「這一世,你是我朱壽第一個好兄弟。」史可朗也咧嘴開心的笑了,抬手擦去臉頰上的淚水。
朱壽斜睨眼,打量著史可朗︰「你小子既比老子大,又不像老子天天挨餓,怎麼身子骨這麼單薄,這個頭也比老子矮了足有半寸,你說你這是咋長的。」
史可朗撲哧笑道︰「我娘也常說這話,」話剛出口,意識到說錯了,急忙向後退去,驚叫道︰「壽哥,你別誤會,我、我沒別的意思。」
朱壽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笑笑︰「你娘倒也沒說錯,老子都混成吃百家飯了,饑一頓飽一頓的,倒是沒耽誤長。」史可朗臉上的笑容消失了,慢慢扭頭望向自己家門的方向,眼圈又開始紅了。
朱壽嘆了口氣,過來拍拍他的肩頭︰「想哭就哭出來吧。」
史可朗咬著牙,使勁搖搖頭,哽咽道︰「我不哭,我不能哭,我要是哭了,他們就真的離開我了。」
朱壽靜靜的瞧著強忍著哭意的史可朗,沒有說話,嘆了口氣,心里苦笑道,前生我是個孤兒,穿越重生後依舊還是個孤兒,對這世沒親眼見過一面就已入土的爹一點感情都沒有,想哭都沒一滴眼淚。可朗,老子還真羨慕你能為自己的爹娘哭兩聲。
靜默了半天,史可朗輕聲問道︰「壽哥,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朱壽沉默了片刻,低沉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求個心安吧。」
史可朗也沉默了片刻,點點頭,笑道︰「這要不少銀子,我估模著咱倆那點兵餉恐怕不夠。」
朱壽有些吃驚的瞧著史可朗︰「這年頭當兵還有兵餉拿?」
史可朗仿若看怪物一般瞧著朱壽︰「不是吧,壽哥,不給發兵餉誰會去當兵拼命。」
朱壽嘿嘿笑道︰「我還以為只管飯呢。」
史可朗目光剛露出鄙夷之色,朱壽一巴掌扇了過去,抽的史可朗使勁揉著後腦勺,眼淚又差點滾落下來。
朱壽嘿嘿笑著摟住史可朗肩頭,興奮道︰「剛才力道重了點,不好意思,下回注意。快說說,你壽哥一個月能拿多少餉銀?」
「什麼?還下回注意?這麼說你還想打我?!」史可朗不滿的尖叫道。
朱壽咬牙笑道︰「再廢話,磨磨蹭蹭,信不信我抽的你找不著家門。」
「別,我說。」史可朗驚叫道,驚懼又極度郁悶的小聲嘀咕道︰「粗野,毆打讀書人小心遭雷劈!」
朱壽一瞪眼,史可朗急忙道︰「壽哥和小弟都不是世襲軍制的世兵出身,因此不用一邊種地求溫飽,一邊守邊保衛地方,另外還要服大量名目繁多的勞役。咱們是指揮僉事大人招募之兵,按大明兵制,咱們是募兵,只管守邊打仗,不繳納徭役賦稅,而且每月是有月銀的。小弟是兵卒,朝廷一次發給二匹民坊機織土布,每月月糧四斗,折銀六錢。壽哥呢,是小旗官,除一次發給官坊織機所織兩匹中平棉布外,每月月糧八斗,折銀十二錢。」
朱壽吧嗒了一下嘴,失望的喃喃道︰「才他娘這麼一點餉銀。」
史可朗嘆口氣道︰「也就是個糊口錢,餓不死罷了。我听聞南直隸那邊的衛所所募兵卒的月銀稍高一些,每月能有銀九錢。」
朱壽沉默沒有說話,眼眸深處不時閃動異樣之色,不知在想什麼。史可朗輕推了推朱壽,才使朱壽從沉思中醒了過來,瞧向史可朗。
史可朗輕努了一下嘴,示意。朱壽順著瞧了過去,劉保本帶領著堡民們走了過來,人群內兩名堡民扛著方桌和兩把凳子。
朱壽輕吁了一口氣,看來是有結果了。
劉保本手里拿著一本黑皮賬簿,十幾米外就大聲笑道︰「賢佷想必等急了吧,劉叔這回幸不辱命。」
史可朗鄙夷的低聲道︰「真他娘的瞧不慣這老王八蛋假充斯文。不過這回他倒是做的還挺仁義,還真有點不像他了。壽哥,難道這老王八蛋經蒙古韃子一嚇,變好人了?」
朱壽微笑低聲道︰「事關自己命運,他豈能不上心。至于轉性變成好人,除非他讓天雷劈過。別忘了,他名字都叫保本,不賺便宜的事他會做,你信嗎?」
史可朗干脆道︰「不信!打死都不信!」
「史賢佷,什麼事打死都不信?」劉保本樂呵呵走到近前,問道。
史可朗擠眉弄眼,嘿嘿笑道︰「剛才壽,小旗官大人說笑,說旱天打雷,劈死了一個蒙古韃子,小佷說,打死也不信。」
劉保本抬頭瞧了瞧天,笑著搖頭道︰「要是真的就好嘍。」
朱壽瞧著堡民們面如縞素,泛紅的雙眼都是呆滯之色的神情,心仿若被一只無形的手攥了一下,飛快的將目光挪開,低沉的問道︰「劉老爺有結果了嗎?」
劉保本嘆了口氣,點頭,將賬簿遞了過去︰「去除老弱婦孺,一共有五十一位青壯堡民,劉叔與家屬們商議,他們同意每人二兩銀子。不知賢佷?」
朱壽接過賬簿,點點頭,並沒翻看,轉手交給史可朗。史可朗臉色有些發白,急忙打開賬簿翻看。
劉保本深深地瞧著面容不改的朱壽,半晌,自失的一笑︰「大佷子真是好氣魄,劉叔佩服。」
劉保本轉身沖著堡民說道︰「大伙都瞧見了,朱壽賢佷沒有打就一口應承下來了。賢佷豪爽,大伙兒可以放心按手印了。但是在按手印前,本老爺再叮囑你們一遍,拿了借據的,家里人有一個算一個,都不得哭泣,也不得戴孝,就如同沒發生過此事一樣。」
「劉老爺,小婦人不僅死了男人,四歲的兒子也、也,不許哭男人,難道也不許哭自己的孩子嗎?」一名年約二十出頭,容貌透著憨厚的婦人強忍悲聲,顫抖問道。
「是啊,劉老爺,老婦人家里也是既死了老伴,也沒了兒子,老婦人哭自己的男人總無什麼關礙吧?」人群內一名老婦人也出言問道。
劉保本臉色一沉,厲聲道︰「本老爺剛才說了半天,敢情你們一句都沒記在心里。我問你們,你們如此胡攪蠻纏,難道要連累全堡鄉親都沒好下場嗎?拜托你們,再用你們的蠢腦子好生想想,壞指揮僉事大人的事,不想要命了嗎?在這里嗦嗦,不依不饒,難不成你們也想將本老爺也一同搭進去嗎?本老爺丑話說到前頭,誰要是敢將滅門之禍引到老爺我的頭上,我就先滅了他全家!」堡民們全都不敢說話了。
劉保本喘了口粗氣,又瞪了片刻,這才滿意的冷哼了一聲,說道︰「年輕守寡,死了男人孩子的,不得哭泣,也不得戴孝,孩子也要處理干淨,今日就埋。年歲過五旬的,只準為自家男人戴孝,但不得哭泣。本老爺估模,要不了幾日,朝廷必會派官員來探視核查,若真有人問你們,你們不僅不能面帶悲色,還要露出高興開心的樣子。一定要統一口徑,一定不要承認家中有青壯男子,只說指揮僉事大人為圍殲這股蒙古賊韃子,已提前派兵卒招呼鄉親們撤離,只是有些老邁或鰥寡無處可去或躲避不及,這才遭難。本老爺警告你們,誰要是敢胡說八道,殃及全堡,就算本老爺放過你們,指揮僉事大人也不會放過你們!都听清了?!」
「听、听清了。」堡民們參差不齊的答道。
劉保本轉頭笑道︰「賢佷,可以簽字畫押了。」
朱壽輕點點頭,跟隨劉保本來到桌前,劉保本笑著示意,朱壽強笑搖搖頭。劉保本坐下,史可朗將賬簿放在桌上,退到朱壽身旁。
劉保本翻開賬簿,說道︰「李婆子,過來按手印。」
一名年過五旬的老婦人滿臉悲色,步履不穩的走了過來,在桌上印泥按了一下,又按著劉保本的指點在第一頁賬簿上按了手印。
劉保本笑著問道︰「賢佷是按手印還是?」
朱壽拿起桌上做工粗制的狼毫毛筆,蘸墨,在賬簿下角,寫下自己的名字,瞧著字跡工整,頗有幾分筆力的名字,心里苦笑道,沒想到你這小子字倒寫的不錯。
劉保本輕輕吹了吹上面的墨跡,將第一頁小心撕了下來,交給那名老婦人。
朱壽瞧了一眼劉保本,微笑問道︰「怎麼劉老爺不在借據上做個見證?」
劉保本呵呵笑道︰「劉叔信得及賢佷,就不必落筆作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