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大彪和胡侃都撲哧笑出了聲,鄭老八膽怯的瞧了一眼身旁咧嘴壞笑的孫大彪,不情願的拱手道︰「不過兄弟們都不管呃叫鄭老八,彪爺說呃的臉長得像屁、股,給呃改名叫鄭大屁、股,兄弟們就、就都叫呃鄭大屁、股。」
轟!兵卒們又都放聲大笑起來。站在朱壽身後的蔣欽也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緊接著強忍住笑意,咳嗽起來。
朱壽笑道︰「既然兄弟們都叫你鄭大屁、股,入鄉隨俗,那以後我也叫你鄭大屁、股吧。」
鄭老八尷尬的笑道︰「小旗官願意叫,小的沒意見。對了,小的是伙夫,山西蔚州人。」
朱壽笑著瞧向鄭老八邊上的兵卒,鄭老八邊上站著的兵卒正好與他截然相反,瘦得像麻桿,身上的兵服又肥又大,冷不丁瞧去,頗有神似麥田里用竹竿扎成的稻草人。
「小的姓董,大號叫董勇。是保安州人。是老八哥的幫廚,平時除了打下手切菜、揉面、淘米外,還負責采買青菜和去保安衛儲糧倉往回運米面。」
董永?不會是音同字不同吧,這要是傳說中能勾搭七仙女私凡的董永,那七仙女不是瞎子,就一定是傻子!朱壽心里惡意月復誹,臉上卻笑著點點頭。
孫大彪瞪眼,撇嘴嚷道︰「盡他娘的扯犢子,大伙兒听听,這癟犢子貨不是瞎白話嗎,采買青菜?他啥時候買過青菜了,這大半年咱們誰不是頓頓咸蘿卜條子,爛白菜幫子,他娘的,和點苞米面都能喂雞了。小癟犢子,彪爺警告你,給百總大人和小旗官回話要實誠,你要是再敢胡咧咧,彪爺非削死你不可。」
「就是,彪爺說的沒錯,董勇你小子太不地道了,竟敢當著百總大人和小旗官瞪眼說瞎話。百總大人,小旗官,您了都上眼瞅瞅小的這張臉,小的現在都不敢喝粥啊,每回瞅見粥碗映的這張綠臉,俺哭死的心都有啊!」胡侃拍著大腿,一臉大便干燥痛苦表情,嚷道。
蔣欽原本微笑的臉陰沉下來,冷冷的瞧向嚷嚷的胡侃,四目相對,胡侃身子一顫,長臉微微變色,低垂下來,再也不敢嚷嚷了。
朱壽瞧著如變戲法般瞬間從亂嚷嚷變得鴉雀無聲的兵卒們,眼眸深處閃過異樣之色。靜默了片刻,微笑道︰「怎麼停下了,下一位兄弟,」
蔣欽輕咳了一下,朱壽忙轉過身,滿臉恭謹的瞧著蔣欽。蔣欽微笑道︰「朱壽兄弟,要是這麼一個個亂嚷嚷的吵鬧下去,恐怕到晌午,你也未必能記住他們的名姓。來日方長,這幫混蛋你慢慢都會熟悉的。依本官看,還是正事要緊。你可別忘了指揮僉事大人吩咐的大事。對了,事兒辦得怎麼樣?指揮僉事大人可是吩咐過,只有三天時間。」
朱壽忙躬身道︰「回百總大人話,指揮僉事大人吩咐小的辦的事,小的已辦的差不多了。」
「當真?」蔣欽一愣,驚喜地問道,但隨之露出懷疑之色,陰笑道︰「朱壽兄弟,這可不能開半點玩笑,否則,指揮僉事大人怪罪下來,你吃罪不起,本官也吃罪不起。」
朱壽剛要答言,劉府關閉的黑漆院門突然輕輕開啟,劉保本滿臉驚喜之色,手撩著藍布直裰下擺,一溜小跑過來,躬身施禮︰「學生不知蔣百總大人大駕光臨寒舍,未能出迎,實在是罪過。」
蔣欽皮笑肉不笑的虛拱了下手︰「劉族長誤會了,今日本官並非要過府拜訪而是另有要事要辦。至于這要事嘛,想必朱小旗官,」眼神瞧向朱壽。
朱壽躬身道︰「回百總大人,指揮僉事大人吩咐的事,全虧劉族長幫襯卑職不辭辛苦對全堡百姓耐心勸導,因此卑職剛才才敢有膽子回稟百總大人,吩咐的事辦的差不多了。」
蔣欽雙眼再次露出驚喜之色,抱拳拱手道︰「好,太好了。劉族長勞苦功高,本官一定將劉族長所為回稟指揮僉事大人,待此事了了,江大人一定會有所表示的。」
劉保本激動地躬身道︰「學生只是做了一些份內之事,萬萬不敢妄求指揮僉事大人有什麼恩賞。」
「劉族長客氣了。不過堡內百姓听聞了劉族長和朱小旗官的話,沒什麼不滿和怨言嗎?」蔣欽不放心的問道。
「百總大人放心,全堡百姓經劉族長訓誡勸導,沒有一人不滿。」朱壽躬身答道。
蔣欽眼中射出揉合著幾許緊張的冷厲寒光,低沉問道︰「他們當真願意交出親人尸首?可曾提出什麼條件?」
「百總大人放心,他們全是心甘情願交出的,並無絲毫條件。」劉保本諂笑著將自己警告全堡百姓的話鸚鵡學舌般重復了一遍,自然只說江彬對全堡的恩情,一字沒敢提自己瞧出了江彬要屠堡的意圖。
蔣欽興奮的喜笑顏開︰「劉族長不愧是東八里堡一言九鼎的堡長,大秀才,這辦事就是穩重,滴水不漏,本官欽佩。劉族長放心,本官一定如實回稟指揮僉事大人,大人必有重賞。」
「學生謝百總大人提攜。只是學生還有一事甚是為難,不知該如何處理,還請百總大人示下。」劉保本躬身諂笑著,雙眼偷覷著蔣欽的神色,小心翼翼道。
蔣欽笑道︰「劉族長有何為難之事,但說無妨。」
劉保本諂笑道︰「百總大人知曉,東八里堡青壯男丁本就不多,又兼朝廷歷年征兵徭役,大多青壯漢子都駐守宣府大同一線,因此駐守東八里堡的三十民壯大多都是保安州附近西八里、大黃莊以及從雞鳴驛、涿鹿等地招募而來。昨日堡子遭蒙古韃子侵襲劫掠,駐守的三十民壯隨同駐堡的四名兵卒皆為國捐軀。朱小旗官傳達的指揮僉事大人對殉難戰死的馬步軍卒一百三十八具尸首的要求,學生已知曉。只是不知是否也適用這三十民壯?」
蔣欽微笑頷首︰「自然適用。」
劉保本猶豫了一下,嘿嘿笑道︰「他們家皆在附近,若是鬧將起來,學生對東八里堡的鄉親倒能說話好使,可對他們的家小實在沒這個能力擺平。還請百總大人給學生示下個萬全之策。」
蔣欽微笑瞧向一直沉默不言,面帶恭謹的朱壽,這小子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竟讓劉保本宛若下人一般如此盡心盡力,仔細周全?!
蔣欽雖然跟隨江彬駐守美峪守御千戶所,但保安衛治下這一畝三分地他可是早就模了個了如指掌,不然他也不會獻策江彬將那小股蒙古韃子引到這來。因此這兩年雖與劉保本僅見過兩次,也都是因公事在堡西大車客棧打尖,劉保本聞訊前來巴結,虛應一二句,沒什麼交情。但他對劉保本暗中干的那些走私勾當可是心知肚明,劉保本是個怎樣的人也暗地里早就查了個清清楚楚。
今日親自瞧聞劉保本如此殷勤賣力,真是出乎蔣欽意料之外,原本準備的那套威嚇又帶著那麼一點小小利誘的話,竟然不用費神開口了。
蔣欽狂喜的心里突然慢慢涌起一股子說不清道不明的不舒服感。小小年紀心機和手段如此老辣,江大人的眼毒啊,這小子將來會是個人物的。
蔣欽眼眸深處閃過一抹詭異之色,本官看來要仔細留意這小子了,若發現這小子但有一絲心術不正,本官就滅了他,決不能養癰為患。
蔣欽右眉骨輕動了一下,淡淡笑道︰「劉族長,本官問你,昨兒發生了這麼大的事,遠了不說,懷來衛和保安州不消晌午可是都嚷嚷遍了,那殉難的三十民壯中離這兒近的想必也都得著信了,可他們的家小可曾有一人來過東八里堡?」
劉保本一愣,眼神閃爍,隨之目露驚喜︰「百總大人的意思?!」
蔣欽微笑道︰「你們盡心竭力仔細辦差,本官也不能不勤于職守不是,這事嘛,要麼不做,要做就要干淨利索,不能按住了葫蘆又起了瓢,更不能撒湯漏水。」
一股徹骨寒意從脊柱骨透射而出,劉保本悄悄打了個冷戰,心里驚嚇中又透出幾許慶幸,這新上任的指揮僉事江彬的手段竟如此恐怖,幸虧我竭力壓住了堡子百姓,要不然這後果真是不敢想啊!
劉保本暗咽了口唾沫,諂笑道︰「學生明白。如此在曬場共計有二百二十二具蒙古韃子尸首。」
蔣欽笑道︰「不,應該是二百一十九具尸首。」劉保本一愣,瞧向朱壽,朱壽也目露疑惑瞧著蔣欽。
蔣欽嘆了口氣,道︰「僉事大人吩咐下官,今兒要將鄭百戶、蔣總旗、宋總旗三人的尸首帶回保安衛。指揮使大人要親自厚葬他們,並已為他們向朝廷請功,申請撫恤家小。」
朱壽激動道︰「指揮使大人體恤下屬,愛兵如子,卑職感動涕零。」
劉保本也唏噓道︰「指揮使大人功德無量。有這樣厚待手下兵將,視兵民如己出的指揮使,保安州百姓從此可高枕無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