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保本緊張驚恐的心都快從嗓子眼跳出來了,一直小心盯著高懷恩。突然听聞到笑聲,腿肚子一顫險些跪在地上,雙眼驚怖的瞧了過來,心里叫苦不迭。
你這臭小子,活祖宗!你他娘的昏了頭了不成,稍有不慎就掉腦袋的時候,你這是在胡搞什麼,你不想要命,老子還沒活夠呢!
高懷恩雙眼閃爍著躁狂的怒火,雖听聞到秦鐘的笑聲,卻並沒扭頭去瞧,依舊發狠的數著不知數了幾遍的尸首,心里暴怒的咆哮道,想瞧本官的笑話,妄想!親家說的有理,他們不可能做的天衣無縫,一定有破綻的,只是這破綻到底在何處?
保安衛通往東八里堡的官道上,一人奔跑速度快得驚人似獵豹捕食引著十余騎疾馳而來。
在距離東八里堡不足一里路程時,頭戴護耳戰盔,身穿大紅鴛鴦對襟戰襖,外罩銅扣密鎖護心軟甲的保安衛指揮使孟明哲,突然輕輕勒了一下韁繩,胯下如雪的坐騎輕嘶了一聲,放慢了速度。身後跟隨同樣一身戎裝的江彬以及眾護衛親軍也都忙勒住韁繩。
孟明哲微皺眉頭,雙眼閃爍著異樣之色瞧著遠處東八里堡土泥圍牆堡門,揮了一下手。
詫異停住,等候示下的胡侃,忙跪地叩了個頭,站起身又如靈猿獵豹飛奔向西堡門。
江彬催馬過來,孟明哲扭臉瞧著他,胖臉上全是陰沉驚疑之色︰「賢弟,愚兄越思量越覺著這事透著邪。宣府城破,都司跟著遭殃,皆都退守懷安。咱們報捷的軍報當日就已六百里加急送呈兵部,軍報到兵部滿打滿算不過六七個時辰的光景。這福建道監察御史高懷恩與景陵錦衣衛千戶秦鐘怎麼會這麼快就到了東八里堡,而且氣勢洶洶毫無避諱擺出查案的架勢。難不成他們都長了翅膀飛來的?」
江彬臉色同樣陰郁,冷笑道︰「大人的疑惑,卑職也是一路上苦思,左思右想只有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
「那就是參奏大人和卑職謊報軍功的奏本先報捷軍報一步到了朝廷。」孟明哲臉色一變,猛地扭頭懷疑的瞧向自己的護衛親兵。
十余名護衛親兵的臉色全都白了,驚慌的紛紛下馬,跪伏在地正要辯解清白之際,江彬搖頭苦笑道︰「大人多疑了,他們都是大人多年來最親信之人,絕不會做出吃里扒外賣主之事。」
孟明哲眼中的懷疑慢慢消失了,冷哼一聲︰「都起來吧。」
十余名護衛親兵如蒙大赦,站起身來,紛紛翻身上馬,眼中都流露出感激之色瞧著江彬的背影。
「賢弟,難道是你手下?」
江彬搖頭道︰「也不會是蔣欽等人所為,作繭自縛的蠢事他們不會做的。」
「那這到底是誰?」孟明哲氣急敗壞,咬牙切齒道︰「剛听聞到消息,愚兄腦子里想到的就是張俊諉罪陷害咱們,可又一想,他如今被圍懷安自保尚且不暇哪有這個閑心想到咱們,更何況這等機密他又如何會得知。可思來想去,愚兄也想不透到底是誰在害咱們。」
江彬嘴角露出一抹陰森的笑意︰「其實大人只要細想想咱們妨礙擋了誰的路就明白了。」
孟明哲愣了一下,眯著眼狐疑的瞧著江彬,片刻,眼楮一亮,陰沉道︰「賢弟該不會是指今兒起程調任甘肅的盧忠宇吧?!」
江彬冷笑道︰「大人雀佔鳩巢將他擠到了甘肅,他的心里會舒服嗎?!還有今兒他調任,大人難道沒瞧出來保安衛有幾人沒去送行?哼,除了一直與他暗里不和曾是羽林前衛都指揮同知,因臣僚傾軋獲罪被貶到保安衛做指揮同知的許泰一人未去送行外,全都沒將大人放在眼里。」孟明哲宛若笑臉彌勒的胖臉扭曲猙獰,雙眼爆閃著暴戾的殺機。
江彬冷笑道︰「咱們設計引誘那小股蒙古韃子進東八里堡,只有身為保安衛指揮使的盧忠宇近水樓台,卑職估模,卑職正與那小股韃子廝殺時,他也正在寫彈劾大人與卑職的奏本。」
孟明哲暴怒道︰「這庸碌昏聵只知道玩女人的老王八蛋,敢暗下毒手陰本官,本官絕不會放過他,老子這就派親信跟隨,半路黑了他!」
江彬搖頭微笑道︰「尾隨暗算,固然痛快,可這是等而下之之策。有道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來日方長,以他昏黑暗淡的仕途與前程似錦未來不可限量的大人做對。卑職已能掰著指頭算他的死期了。」
孟明哲得意的放聲大笑起來,伸手拍著江彬的肩頭︰「賢弟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好口才,愚兄越發覺著須臾不能沒有賢弟在身邊啊!」江彬深遂的眼眸深處閃過一絲陰森詭異,臉上全是恭維的笑意。
「好!愚兄听賢弟的,那老王八蛋就先讓他蹦幾日。不過賢弟,東八里堡的事當真如你所言已做到滴水不漏?」
江彬抱拳躬身道︰「大人盡管放寬心,卑職用項上人頭擔保絕不會出一絲紕漏。」
孟明哲揮了一下手,笑容里透出埋怨之色︰「你我兄弟怎麼說這樣傷感情的話,再要如此,愚兄可真要生氣了!」江彬嘿嘿干笑起來。
孟明哲輕吁了一口氣,陰險得意的瞧向遠處的西堡門,冷笑道︰「老子今兒不弄得你們灰頭土臉,本官就不姓孟!」
手里的馬鞭輕輕敲打了一下胸前的護心銅鏡,轉而低頭瞧了一眼身上的戎裝,有些不滿的笑道︰「愚兄真是氣糊涂了,真不該听賢弟的穿這身勞什子,應該穿公服見他們。你我二人一個正三品,一個正四品,而他們一個區區七品,一個不過正五品,正好在氣勢上好好殺殺他們的威風!」
江彬笑道︰「大人錯了。咱大明以讀書人為尊,廟堂官場重文輕武之風甚熾,文高武低是公認的規矩。高懷恩雖是七品,但卻是科甲正途出身,自詡清流,更兼是監察御史,察糾辦案見官大半級,咱們若穿公服去見他們,以品階壓他恐怕反倒激起他對抗難纏之心,更助其狂妄氣焰,到時咱們就被動落了下乘。咱們一身戎裝見他,正是要讓他瞧瞧,大人日夜勤勉不卸甲冑守我大明邊鎮的威武大將氣度。大人以慷慨激昂武人之風對臭聞三里的酸腐文人之氣,大人之氣勢直可掃天下頹廢之氣,振奮我大明臣民愛國之情。在氣勢上大人可是實實的壓了他一頭!」
孟明哲聞言眉開眼笑,下意識地挺起了膘滿腸肥的草包肚子,連連點頭︰「對對,賢弟這話可真說到愚兄心里了,不錯,咱們就是要壓壓他們囂張跋扈的酸腐氣焰,振振武人之風!」
江彬抱拳躬身,微笑道︰「指揮使大人,請!」
孟明哲得意地咧嘴笑著,興奮地揚起馬鞭抽了一鞭子,坐騎驚叫長嘶,高揚了一下兩只前蹄,飛奔起來。
江彬瞧著孟明哲驅馬疾奔的背影,漆黑深邃的瞳仁又閃過詭異玩味之色,也揚起馬鞭,沉喝道︰「駕!」胯下黃驃坐騎也如狂風奔雷急沖追向孟明哲……
曬場內,高懷恩血絲雙眼閃爍著興奮暴戾之色,猙獰陰沉的瞪著臉色青白的劉保本︰「劉保本,本官險些被你糊弄過去,本官甫一進堡子問你的話,你避實就虛,答不及一二,敷衍耍弄是何居心?」
劉保本兩腿打顫發軟,驚怖的瞧著高懷恩,撲通跪倒在地,聲音尖細發飄道︰「學生冤枉!天大的冤枉!當時的情況大人歷歷在目,學生並非不想回答大人的發問,而是實在是分身乏術,懇請大人明查啊!」
高懷恩陰冷的一笑,厲聲喝道︰「那現在本官問你,既然東八里堡已事先得到蒙古韃子侵襲的消息,為何還有堡民傷亡?還有既然死了人,為何本官卻沒見到有人戴孝,這是何道理?」
劉保本伏地,慌忙答道︰「回大人,堡民之所以事先得到消息還有人死于非命,是因為一則堡民得到消息與韃子侵襲之間的時間太短,二則被韃子所殺的堡民皆是無人奉養的鰥寡孤老,他們因腿腳不便撤走不及,這才慘遭殺害,也因此堡子里無人為他們戴孝。但這絕非江副千總和眾兵將之責,皆是學生畏敵怕死沒有招呼周全,學生身為東八里堡的堡長,沒有盡到護民之責有愧于他們,懇請大人責罰。」
高懷恩目光灼灼盯著跪伏在地已失聲哭泣的劉保本,嘴角輕微抽搐著,半晌,冷哼一聲︰「起來回話!」
「謝、謝大人。」劉保本抽泣著站起身,淚眼驚恐發虛的瞟了一眼高懷恩,又急忙垂下頭。
高懷恩收回目光,冷冷的掃視著曬場上的蒙古韃子尸首,清瘦的臉頰露出猙獰的冷笑︰「劉保本,本官有一事不解,需要你為本官解惑。」
劉保本忙躬身,顫抖道︰「大人有話請問,學生知、知無不言。」
「本官問你,為何這曬場上只有韃子尸首,卻無我大明兵士的尸首?」
「回大人,之所以沒有我大明兵卒的尸首,這是因為為國殉難的兵卒在前日戰事結束後就被江副千總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