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可朗等兄弟全都吃驚的看著朱壽,沉默了片刻,史可朗有些恍然道︰「所以壽哥在臨走時,才會求他不要將今晚的事說出去。」
朱壽點點頭,有些肉疼的苦笑道︰「這不管什麼年頭,求人這種事都沒有白求的,所以我才會送給他五十頭羊,想來他應該會遵守承諾守口如瓶吧。」
史可朗眯著眼做沉思狀,狐疑道︰「瞧他身邊僕人就十余個,又跟隨著百余名家院護衛,這個牛八身份絕對不簡單。壽哥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大同戰事……那位保國公征虜將軍朱暉與韃子作戰不利,因此朝廷又派了公侯勛貴前來坐鎮,咱們今晚遇見的牛八就是這位公侯勛貴的公子?」
朱壽沉默了片刻,說道︰「咱們也不必瞎猜,到底如何咱們不在其位,不操這份心。只要他信守承諾,不將咱們說出去,大伙太太平平,悶聲發財,咱們也懶得理會他究竟是何鳥人。」兄弟們都笑了起來。
朱壽抬眼瞧了一眼已偏西的圓月︰「再有兩個時辰天就亮了,咱們得加快腳程,不然天亮可就麻煩了。」
驛馬場土泥長城下漆黑不見五指的通道口內,一直如石像坐著一動不動的張福耳朵突然動了動,隨即翻身趴在地上,右耳緊貼著被夯砸溜平的土道听了片刻,猛地抬起頭,臉上露出不敢置信的驚喜,喃喃道︰「足有二十多匹馬,百十多頭羊,似乎還有一頭,不,兩頭牛。乖乖,真沒想到這幫子棒槌竟然成功了。」
張福彈身而起,伸手抓起地上粗如茶盞的麻繩,又快又穩的拽著,隨著繩子不斷從手掌心穿過滑落到地上,外表長著沒膝高濃密野草的通道門,無聲地緩緩拉起,片刻,通道暗門被完全拽起。
張福彎腰將繩子纏繞在釘入土道內的粗大鐵釘上,打了個活結,閃身走出了通道,蹲子,借著月光,擦著青綠的草尖,眯眼望去。
足足能有半個時辰,馬蹄聲、牛羊叫聲才隨風清晰地傳來。
張福站起身,瞧著已能朦朧瞧出身影的朱壽一行人,快步迎了過去,抱拳躬身︰「恭賀朱小旗官和各位兵爺滿載而歸。」
說話間,眼神飛快的瞟過牛羊和馬匹,果然與耳听的差不多,臉上露出得意地笑意,突然雙目瞬間一眯,怔怔的瞧著那三匹在清冷月光下反映著油亮毛皮模樣俊俏身材修長的母馬駒子。
片刻,張福臉上露出了驚喜之色,邁步要過去仔細瞧看,朱壽翻身下馬,閃身攔住,微笑道︰「心急了點吧,要瞧看是不是也得等我們進了馬場。」
張福醒覺,臉露尷尬,躬身施禮︰「小的一時心喜,失了規矩,還請小旗官不要見怪。小旗官,各位兵爺,請。」
驛馬場內,劉保本陰沉著臉背負著手不停地來回畫圈,心里是既擔心又焦躁,抬眼瞧向東方天際隱隱顯出絲絲浮白的夜色,使勁跺了一下腳︰「糊涂啊,怎麼就答應租馬給他,這下可好,天都快亮了還沒回來,八成是連小命都搭進去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劉保本額頭上全是急出來的冷汗,既心疼自己的馬可能白白損失回不來,也擔心朱壽他們出事。
經過昨晚近乎撕破臉皮的談判和朱壽對自己女兒的絕情,劉保本心里對朱壽做自己的女婿已不抱什麼希望了,對朱壽恨得是牙癢癢。
但他依舊為朱壽他們擔心害怕,原因是,萬一朱壽他們有個什麼好歹,保安衛必會追查,萬一自己私下做的這些見不得光的走私生意因追查而露餡,那可是掉腦袋的大罪。
因此劉保本現在腸子都悔青了,在心里已不知多少遍弄翻朱壽的祖宗八代了。
邊上躬身站著連粗氣都不敢喘的幾名伙計都突然驚喜的低嚷道︰「掌櫃的,你快看。」
正咬牙切齒暗中努力用勁,再一次弄翻朱壽祖宗八代的劉保本,被低嚷驚得一怔,順著伙計們的眼神,扭臉瞧向遠處草場,再一次怔住了,呆呆的瞧著草場深處半空中搖擺跳動宛若幽靈一般的火苗。
馬場院門口,劉春華頭上扎系著如俠女十三妹般的黑頭巾,凝脂美玉般的俏媚小臉和修長雪白的粉頸在清冷月華揮灑下散發著晶瑩的光輝。
上身穿的右衽束腰黑標布小褂,將發育完美的綿彈雪峰襯托得越發翹挺傲人。穿著束踝黑標布長褲,腳蹬了一雙黑面薄底軟靴。
這身通黑颯爽的裝扮,使劉春華原本修長婀娜的嬌軀透顯出幾分英武之氣和令人怦動心跳的妖異美感。
劉春華微蹙兩道彎眉,純淨如一汪秋水的美眸內閃爍著復雜之色瞧著遠處草場內閃耀跳動的火苗。
昨兒下午朱壽面對自己自以為是的羞辱呵斥時平靜冷漠淡然的面容一直在眼前縈繞,心里依舊隱隱傳來被撕裂般的絲絲疼痛。
當自己所有的盛氣、傲氣被朱壽冷漠淡然的撕下,隨意的踐踏而過時,被氣得吐血躺在繡床上的劉春華在無盡羞辱的煎熬中也曾反復告訴自己,這個結果很好,雖然受了些許羞辱,但畢竟徹底擺月兌了這個討厭男人。
可是就在這仿若念經般的自我告訴中,劉春華突然驚恐地發現,結果似乎不是如嘴里所說,那個自己一直蔑視瞧不起的男人不知什麼時候竟然在自己心底深處生了根,怎麼拔除都拔除不掉。
腦子里用盡全力拼命驅趕,卻不斷涌入朱壽清秀充滿陽光的臉龐。平日那些用蔑視眼光遠瞧到的朱壽身影,也都徹底顛覆,全都變成了曾經似乎擁有卻被自己隨意丟棄的後悔和痛苦。
劉春華驚叫著從繡床上爬起,俏媚絕色的小臉如雪般白,嬌軀輕微哆嗦著在繡房內無主的來回走著。
可隨著在房內不斷地畫圈,一股仿若因為自己的隨手丟棄,卻猛然發現竟是最寶貴的,也許從此再也不可能失而復得而產生的讓她無法承受的錐心刺骨的痛苦,不斷從心底涌出彌漫整個身體。
劉春華痛苦的問自己為什麼會這樣,自己的心隨之一次次給出答案,是因為朱壽。面對著心底一次次給出的相同答案,劉春華崩潰的癱坐在青磚地上,凝脂俏臉已是梨花帶雨。
到了這時劉春華才徹徹底底明白,自從自己的爹告訴自己要將她許配給朱壽的那刻起,雖然她反應激烈,但她的心其實已經開始萌動,並期待著最終結果的實現。
那些甚至連自己都被蒙蔽的激烈反應,其實都是一種潛意識里由于自己的爹數次想把自己嫁入書香門第而遭到拒絕所受到的傷害所導致的。
她的潛意識里是希望通過自己這種激烈的反應傳達給對方,自己並不輕賤,讓他珍惜自己,並渴求對方能因為自己的激烈而心生敬畏,因此能越發寵溺自己的近乎變態的示愛手段。
劉春華骨子里繼承了他爹劉保本的堅韌也有著強烈的逆反,她不顧劉保本激烈反對,並忍受著堡子里那些長嘴欠舌的老婆子小媳婦們私下里的鄙夷和嘲諷,拋頭露面經營大車客棧,並不是因為自暴自棄,反而是對這個要謹守婦道男尊女卑的世道的抗爭和不滿。
她這種既繼承了他爹的堅韌又有著強烈逆反心理的性格,在順風順水時,也許不太顯山露水甚至可能表現出一種淡然灑月兌的假象。可一旦遇到危機和逆境,她立刻就會如蓬起尖刺的刺蝟,竭盡全力不惜粉身碎骨也要捍衛自己的權利和幸。
了然了自己內心真實的想法,劉春華抬起玉手擦去臉頰上的淚水,站起身來,換下了那身外罩比甲的墨綠提花秀荷塘月色圖案的晉綢褶皺長裙,換上了這身黑色短褂長褲,推門而出,置身雲朵吞月忽隱忽現的夜色內,獨行來到了驛馬場。
夜風如絲拂過耳旁,傳來草場上的幾聲馬嘶和連綿的羊叫。
劉春華輕啟緊抿的紅女敕櫻唇,沉聲道︰「看來他這樁買賣收獲倒是不小。」
跟隨在身旁,躬身肅立的馮五笑道︰「說實話,在小的心里真沒想到他們這幾個棒槌能干成這事。」
「可他干成了。」劉春華干脆道,美目閃爍著復雜之色,沉默了片刻,又低聲苦笑道︰「每次不都如此,從他殺韃子開始,哪回咱們還有堡子里的鄉親會相信是他能干的,可卻偏偏還就是他干出來的。」
馮五一愣,異樣的瞧了一眼突然替朱壽說話的大小姐,沉思沒有說話。
劉保本驚喜交加的瞧著草場飄搖跳動的火把,耳朵听著馬嘶牛羊叫聲,如釋重負的喘了口大氣,兩條早已走直了的雙腿一軟,險些癱坐在地上,身子搖晃了一下,咧嘴嘿嘿笑道︰「娘的,還真讓這小王八蛋干成了。」興奮地迎了幾步,又停住腳步,背負著雙手,臉色恢復平靜淡然。
朱壽一行人牽著馬趕著牛羊緩緩從草場走來,瞧到劉保本,朱壽臉上立時堆起笑容,抱拳道︰「有勞劉老爺等候了。」
劉保本皮笑肉不笑,虛拱了下手,道︰「朱小旗官無須客氣,老夫是擔心自己的馬,因此過來瞧瞧,也是剛到,正巧瞧到你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