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役愣住了,瞧著朱壽遞過來的錢袋,神情要多滑稽有多滑稽,半晌,啞著嗓子嘎嘎怪笑起來︰「你跟爺論兄弟?!還敢拿你那芝麻綠豆大的保安衛所謂的上司說事,有趣,真他娘的有趣。哎,我說哥幾個,見過這麼有趣的土鱉嗎?」
城門兩側長條凳子內,坐著的或是正在盤查出城貨品的番役,全都咧嘴笑了起來,仿若听到了非常好笑的笑話一般。
德勝門城門口已靜得鴉雀無聲,無論是出城還是進城的行旅商隊,只要是還沒接受盤查的都開始悄悄向後退著,眼中都露出驚懼和憐憫之色。
番役臉色猛一沉,眼中爆閃出冷厲陰森的殺氣,朱壽眼神飛快的落在番役握住腰刀,已暴起青筋的的手,眼瞬間眯起來,一絲寒光迸現。
真他娘的沒想到,這京城連個守城的兵卒都能這麼囂張,看來今兒是難以善了了,無論如何箱子里的貨都不能見光,也只能先打了再見機行事了。
在番役的腰刀正欲拔出的瞬間,從城門深長的拱門內飛奔出一名番役,邊跑邊嘴里笑嚷著︰「曲老四,可讓哥哥好找。」
臉上肉疙瘩暴起,目露殺意的番役聞聲,有些驚訝扭臉瞧著已到身前的番役︰「二哥今兒不是你的崗,你怎麼來了?」
那名番役笑著湊到耳旁低語著,曲老四的臉色一變,目光隨即瞧向城門內,連忙拱了下手,飛奔向城門。
那名被喊做二哥的番役瞧著曲老四的身影進入城門內,又稍待了片刻,扭臉不耐煩的喝道︰「都他娘的沒喘氣嗎,還不麻溜的走著。」
眼神落在一臉驚愕的朱壽臉上,瞪眼道︰「說你呢,還不麻溜的,堵了城門你吃罪得起嗎。」
朱壽一愣,忙滿臉堆笑點頭,抖動韁繩趕著馬車奔向城門。
穿過深長的拱道,朱壽左右瞧看,也沒瞧到那名叫曲老四的番役,有些莫名其妙的搖頭笑了,我還以為今兒麻煩了呢,萬沒想到就這麼莫名其妙輕松的進城了,看來我這陣運氣還真挺旺的,小災小難邪祟小鬼都不敢近身。朱壽笑著有些唯心的飄飄然了。
進京這一路上朱壽已知曉這匹拉車的退役軍馬識途,因此也沒尋人打听去棋盤街的路,任由老馬駕車沿著寬闊的街道自行,自己則悠閑的沿街四處瞧看著。
已至黃昏,如火的落日余暉飄灑而下,街道兩旁的商鋪酒肆民居甚至街上來往的行人商旅的身上臉上都是一片金紅。
燕山阻隔,溫差相差了好幾度,臨近中秋,宣府保安一線早已感受到了入秋的涼意,尤其三月余綿綿細雨不停,因此拂體而過的微風都已透出絲絲陰涼。
可京城則不然,依舊有著秋老虎的感覺,雖然也下了兩月細雨,可天才放晴沒幾日,地氣就蒸騰而起,最後的潮熱席卷著京城的大街小巷。沿街兩側不少居民都手持蒲扇坐著板凳,納涼聊天瞧看著街上的熱鬧。
街上車水馬龍,人頭攢動,兩旁招牌幌子林立,酒食香氣四處彌漫。
鱗次櫛比高低起伏,飛檐烏瓦建築格局更顯富貴大氣的商鋪酒樓內,進出人、流頻繁。
經營五行八作的商鋪內伙計都在忙著收貨出貨,而無論是一層還是兩層的各家酒樓酒肆內也幾乎都是人滿為患,樓上的雕花大窗都敞開著,傳出里面笑鬧說話聲。
街道兩側栽種的經年槐柳經過一日的炙烤,青葉女敕條都發蔫低垂著,隨不時拂過攜著潮氣的暖風有氣無力地搖擺著,與這繁華熱鬧的景象形成強烈對比。
朱壽擦了一把鬢角流出的汗,小心駕馭著馬車在擁簇的人群緩緩前行著,心里暗嘆道,看來這京都的繁華熱鬧從古至今都沒有片刻的寂寞過。
馬車穿街過巷足行了一個半時辰有余,在瞧到近在咫尺的綿延宮牆,又一頭扎進一條更加繁華熱鬧但不長的街道內。
夜幕之內,兩側酒肆商鋪都高懸燈籠,門窗大開,燭光溢出,將街道照的亮如白晝,朱壽注意到這條毗鄰紫禁皇城的街道上的建築格局更加氣派囂張,不少商鋪酒樓竟然是重檐紅瓦。
朱壽已隱隱感覺,這條小街與剛才經過那條幾乎涵蓋大明朝廷最重要權力中心衙署的街道相連,又毗鄰紫禁皇城。實在是收集刺探各部衙和皇城內消息的絕佳之地,這里想必就是棋盤街吧。
心思轉動之際,馬車已停在街道右側一家門面宏闊,裝潢透顯富貴之氣的重檐紅瓦建築門前。
朱壽抬眼瞧著大門之上朱梁畫棟,錦幔宮燈揮灑柔和燭光的騎樓,心里暗贊,漂亮氣派!欣賞了片刻,目光下移落在檐下黑漆泥金匾額上四個方正顏體大字,蘇州會館。
朱壽綻顏笑了,瞧著扭頭馬眼似乎閃出得意之色的棕馬,低聲笑罵道︰「你這畜生倒是好記性,行,今晚犒賞你。」棕馬聞言,咧開唇瓣,露出黃板馬牙,無聲的笑了。
會館門前站立的兩名身穿簇新圓領青布短衫長褲,腳蹬元寶布鞋,年約十六七,透顯著精干之氣的伙計瞧著停在門前的黑呢面平頂馬車,等了片刻,車夫並不下車,車內也無人挑簾而出,都露出狐疑之色,又瞧向仰頭瞧匾額的車夫朱壽。
蘇州會館在京城這百十家各省府會館中那是拔頭籌的,原因不言而喻,蘇州那是江南膏腴富饒豪商富賈雲集之地,文華藻渥士紳高門所居之鄉,因此前來這蘇州會館的無一不是豪商鴻儒。
雖然成立之初是為江南和蘇州籍商賈學儒以及江南地方官員們進京不願在官驛憋居而由豪商士紳出資所建。但也不拘泥于本省本府,天下商賈學儒只要你掏得起銀子,一概笑臉納客。
可今兒瞧見這麼個窮車羸馬停在門前,車夫又這般古怪,伙計們不由不疑惑。
兩名伙計互瞧了一眼,畢竟是在京城討飯食,也是見過世面之人,更兼會館規矩嚴厲,因此雖心里鄙視,但面上卻沒顯露分毫。
同時輕點了下頭,一名伙計轉身進門,一名伙計邁步過來,未語先笑,虛拱了下手︰「敢問這位公子您停車駐足鄙館門前,不知是想留宿還是尋人?」
朱壽下車,笑著拱手︰「小哥客氣,在下從保安衛來,在貴館停車駐足,是來找在貴館客居的叫江祿的客人,小哥請代為通稟一聲。」
伙計眼中飛快閃過果然如此之色,笑著問道︰「敢問公子名姓,小的也好代為通稟。」
「朱壽。」
「公子請稍候。」伙計轉身小跑進入館內。
片刻,伙計引著三人出了館門,看穿著,一主二僕。
兩名身穿青布直裰的僕人在後,瞧精氣神和腳下沉穩,朱壽看出是練家子。
頭前這人頭戴花哨凌雲巾,年約近三旬,清瘦臉頰,淡眉大眼,圓鼻頭,上唇留著淡青的八字胡,尖下頦,身穿湖綢繡團花長衫,走動間露出黑面薄底軟靴。
「你叫朱壽,從保安衛來?」江祿瞧著朱壽,有些疑惑的問道。
朱壽笑著拱手,從懷里掏出信件遞了過去。
江祿接過撕開封口,抽出箋紙,目光飛快掃視,臉色微變,急忙將信箋收好揣入懷內,臉上已露出親切的笑容,拱手道︰「哎呀,原來是表弟,這多年未見,竟認不出來了,剛才多有失禮,表弟勿怪,快請。」
「我車里的貨?」
「你們兩個將朱公子所帶的貨品搬到我房內。」
兩名僕人跳上車,片刻,一大一小兩只木箱搬了出來,朱壽瞧著兩名僕人抱著箱子走向館門,這才微笑頷首和江祿跟隨著進入館內。
門內大堂寬敞,地面鋪著波斯進口極富異域情調圖案的羊毛地毯,九曲洄殤的紅木梁頂懸掛著十余盞精美的宮燈將大堂輝映的亮如白晝,二十余張仿漢晉風韻的紅木長幾極有格調品位的擺放其間,有幾席客人席團而坐,酒興正酣的說笑交談著。
大堂左側靠近櫃台前不遠處紅木樓梯直通二樓,擦抹的能照出人影的櫃台翻板抬起,頭戴漢陽巾,身穿蘇綢暗花長袍,腰間系著烏角錦帶,年約四旬開外,留著三綹黑亮長髯,一臉儒生書卷氣的會館掌櫃含笑抱拳迎了過來。
江祿笑著拱手道︰「衛館主……」
會館掌櫃忙笑著擺手︰「乾仁老弟又在羞臊我的面皮,我說過多次了,會館自有東家,延禮只是受聘忝為掌櫃,乾仁老弟可不要再開這樣的玩笑,若哪日真讓東家听聞,乾仁老弟你這可是要砸我的飯碗嘍。」
會館掌櫃衛延禮笑著拱手瞧向朱壽︰「乾仁老弟這就是你的不是了,還不代為介紹一下這位公子。」
江祿笑道︰「這是我娘家的表弟,叫朱壽,這次進京談筆生意,哎,我說你這個貪財的老東西,我才回過神來,放心,少不了你的銀子,我隔壁那間房不是昨兒空下了嗎,我要了,這回滿意了吧。」
衛延禮眉開眼笑道︰「乾仁老弟這話可將延禮說得委實不堪了,明晚順天府何通判在一品居的花酒,我的份子錢可得你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