檔頭正顏點點頭,在一眾牢頭引領下來到庭院盡頭那扇漆跡斑駁的小門前,小門同樣虛掩著,里面傳出鬼哭狼嚎淒厲的慘叫聲。
檔頭扭頭又瞧了一眼神情有些恍然的朱壽,至于被朱壽攙扶,已沒了人色,兩腿軟的直往下出溜的江祿,壓根都不屑于瞧上一眼。
檔頭嘿嘿笑道︰「瞧好漢的神色是猜出來了,不錯,門後面就是咱們東廠的點心房,一會兒進去用點心時,好漢可千萬別讓本官失望喲。」
朱壽淡然一笑,沒有說話,手上微使勁將聞言驚嚇欲死的江祿提溜了起來。
一名牢頭急忙推開小門,滿臉諂笑,躬身相請。
檔頭帶著朱壽二人進入門內,門內是呈長方形狹長逼仄的庭院,左右兩廂的房子都使用大塊青石抹縫建造,由于只有狹長的過道在正午能射下一線陽光,因此青石牆壁和兩溜牆角都長得厚厚的苔蘚,整個狹長逼仄的庭院內散發著濃烈的霉味和刺鼻的血腥氣。
東廠總部沒有監牢,他們歷來只負責對進到這里的人犯審訊上刑,至于審完人沒死,是關刑部大牢還是鎮撫司詔獄,他們才懶得那份心。
甫一進到院內,兩耳就立即被兩排房內傳出的清晰慘叫哭嚎哀求聲灌滿了耳朵。朱壽瞧著除了左側頭一二間同樣漆跡斑駁的豎欞糊紙房門是敞開的外,其他房間的門都是關閉的。
頭一間房內傳來牛八憤怒的咆哮聲,檔頭引著朱壽兩人向第二間房走去,經過頭一間房門,朱壽扭頭向里瞧去,濃烈刺鼻的血性臭氣席卷而出,劇烈的撞擊著朱壽的嗅覺和感官神經,雙目隨即一眯,吃驚的停住腳步。
房內牛八和他的管家以及護衛都被綁在原木刑具上,三名上身精赤肌肉發達,大汗淋灕的東廠番役,喘著粗氣站在三人面前,手里都攥著探著細密倒鉤的蟒皮軟鞭。
牛八三人身上的錦袍都已經被鞭子抽的破爛,血漬已將錦袍染成了血袍,管家和護衛都低垂著頭,似乎是已昏厥過去。
只有牛八依舊有精神高聲痛罵著︰「張銳你這條沒卵子的狗,竟敢對本公子動刑,你有種今兒就弄死我,要不然等本公子出去,我他娘的非弄死你!」
朱壽的肩膀被拍了一下,朱壽醒覺扭臉瞧著檔頭陰森的笑臉。
「別著急,已經到地了,一會兒就給你上點心。」
張祿使勁推開朱壽,撲通跪倒在地,叩頭如搗蒜,哀嚎道︰「饒命啊大人,小的冤枉啊,小的並不認識他們,都是這人與他們有舊,小人是被他無辜拖到這是非中的,不干小人的事,還請大人明察啊!」
「干不干你的事,進去吃了點心就知曉了,你他娘的給老子進去。」檔頭獰笑著一把揪起哭的鼻涕眼淚一把的江祿,一腳踹進第二間房內,轉而獰笑瞧著朱壽。
朱壽微笑一臉淡然邁步走進房內,可心里卻掀起劇烈的狂瀾,怎麼會這樣,他們竟然對牛八動了刑,難道我的判斷有誤?!
檔頭獰笑著正要邁步進房,余光一閃,張銳背負著手似笑非笑的站在身旁,臉上瞬間堆滿笑意,翻身跪倒︰「張串給四叔叩頭。」
張銳瞧著一年前從老家跑來投奔自己的這個出了五服的遠房佷子,臉上露出滿意之色,邁步進了房內,檔頭張串急忙爬起,快步跟了進去。
張銳掃了一眼跪伏在地那兩名事先安排好的番役,瞧向朱壽。
江祿又撲通跪地,叩頭如搗蒜,哭嚎道︰「廠公大人,小的真是冤枉的,是他,全是他結交匪類,將小的拖下水,今兒的事與小的沒有一絲牽扯,小的冤深似海,求廠公爺明察啊!」
張串快步過去,搬著一把圈椅,服侍著張銳坐下,轉身快步出去。
張銳從進來瞧都沒瞧江祿一眼,面帶玩味的笑意看著朱壽,慢條斯理問道︰「你叫朱壽?」
朱壽抱拳躬身︰「廠公大人,小民朱壽有一事不解,凶徒當街殺人,小民出手阻止,依大明律,小民此舉不但無罪,反而有功,不知廠公大人為何要將小民帶到這里。」
張銳嘴角那抹玩味笑意越發濃了,淡淡道︰「小民?身為保安衛駐東八里堡的小旗,你這樣對本督回話很不誠實。」
朱壽一愣,驚疑的看著張銳,耳旁听著隔壁牛八的高聲痛罵,難道是他的管家說出的?
張串端著一盞茶快步進房,滿臉堆笑奉給張銳,張銳接過茶盞,揭開蓋碗,瞧了一眼,臉上露出滿意的笑意。
一旁小心察言觀色的張串立時眉開眼笑,躬身立在張銳身旁。
張銳輕輕撥動著蓋碗,問道︰「你進京所為何事?」
朱壽沉默沒有說話,腦子飛快地轉動,難不成自己和江祿被帶到東廠刑房並不是因為棋盤街命案,而是劉瑾讓他……
朱壽臉色微變,手慢慢輕踫破長衫內的短刀。
張串諂笑道︰「四叔,這癟三很會裝相,你將他交給佷兒,佷兒保證上碟小點心,他立馬就會將他祖宗八代惟恐不細的全抖摟出來,甚至他爹娘是否偷人他都會一五一十說個詳細。」
蓋碗輕落,精美的景德鎮官窯白底青花細瓷茶盞發出清脆悅耳的撞擊聲,張銳眼角輕顫,眼中閃過一絲陰厲和難過,抬眼似笑非笑的瞧了一眼張串,淡淡道︰「串子,有多久沒往家里捎銀子了?」
張串一愣,諂笑道︰「上月的月銀除了留些零花,都托人捎回去了。」
「你是個孝順之人,你這就去掌房支五十兩銀子捎回家去。」
張串驚喜的翻身跪倒︰「佷兒替家里的老娘謝四叔。」
「去吧。」張銳揭開蓋碗,輕吹著茶湯,張串興奮的站起身,快步出了牢門。
張銳輕呷了一口茶湯,沉默了片刻,輕嘆了口氣,莫名其妙的說道︰「就是有心抬舉,可沒這個命也是白搭。」
跪伏一旁鼻涕眼淚一把臉無人色的江祿瞧著剛才一幕,腦子立時一清,急忙伏地說道︰「廠公大人,小的江祿是保安衛指揮僉事江彬的親佷子,求廠公大人看在我叔叔為國守邊的微功上,饒過小的吧,小的真是冤枉的。」
張銳恍若未聞,抬眼瞧著微蹙眉沉思的朱壽,淡淡道︰「你就是不說,咱家也知曉你進京是干什麼來了。你放心,咱家不是因為這事難為你,畢竟劉公公的面子咱家是要給的。」
朱壽一愣,驚愕的抬眼觀察張銳那張淡然的臉,揣測他這話的真實性。
張銳一笑︰「到了這,你認為咱家有必要戲耍你嗎?」
朱壽默然片刻,抱拳道︰「以廠公大人的權勢地位,確實不需對朱壽說假話,朱壽斗膽敢問,您將我二人帶到此處,究竟為何?」
「這事嘛,很簡單,咱家也不妨跟你明說,你二人還真是受牛八公子的牽累。」
江祿聞言猛地回頭,怨毒無比的瞪著朱壽。
張銳輕蔑的瞟了一眼江祿,微笑道︰「牛八公子與咱家有筆錢財上的過往,他借了咱家五千兩銀子,說好了,一個月內還,可到日子了,咱家卻找不到他人了,他家門檻高,咱家不好前去討要,因此一直打發手下人盯著,可前腳瞧到他出了府,後腳他就沒了蹤跡,大半年了,他就這麼和咱家玩捉迷藏,要不是今兒發生這事,咱家恐怕依舊滿世界逮他呢。」
張銳呲牙一笑︰「你也都瞧到了,他如今是咬了牙不還咱家的銀子,咱家想來想去,只能在你們身上下些功夫了。」
朱壽听著隔壁傳來的軟鞭噗噗抽打的沉悶聲響和牛八聲勢不減的高聲叫罵,隱隱覺著哪里有些不對,可急切間又想不出問題所在。
張銳臉上的淡笑消失了,幽幽的說道︰「怎麼著,不願幫咱家這個忙?」
江祿急怒的瞟了一眼微蹙眉沉思的朱壽,你他娘的這時候裝的什麼傻,還不快回話。轉而驚恐的偷瞧了一眼臉色越來越陰沉的張銳,驚駭中也顧不得了,沖著朱壽輕咳了一聲。可不曾想,朱壽恍若未聞,依舊沉思著。
張銳嘴角綻起猙獰的冷笑︰「既然這麼不給面子,那咱家也只好得罪了,來啊,先給那坨鼻涕嘗點小點心。」
「廠公爺不要……」
江祿的驚叫被卡在後脖頸如鋼鉗的大手捏的立時沒了音,翻著白眼,如同一條被拽的死狗提溜到掛著血跡斑斑鐵環的原木架子刑具前。
兩名番役一人將江祿的左腳插進架下角的鐵環內,另一只腳則被抬起與肩高,插進右側架上掛著的鐵環內。
另一名番役邊將江祿的雙手拉直套進鐵環內,邊滿臉詭異陰森的笑道︰「小子,知曉要嘗的小點心叫什麼名字嗎?爺告訴你,叫螞蟻上樹。」
瞧了一眼驚駭的已說不出話的江祿,抬手拍了拍江祿的臉頰,從懷里抽出一團滿是血污的牛筋,牛筋的一頭綁著一根中指長鐵針,邊彎腰將牛筋的另一頭綁在左腳踝處的鐵環上,邊嘿嘿笑道︰「什麼叫螞蟻上樹呢,就是將綁在你腳踝鐵環上的這根牛筋從你的一顆蛋穿過,再綁在你高舉的右腿上,然後再這麼輕輕彈撥這根牛筋,那滋味就如有一群螞蟻上下爬動,麻酥酥,實在是神仙的感覺,這滋味你這輩子都會回味無窮的,嘿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