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笑笑,瞧向花容失色的沃菲婭,淡淡道︰「起來吧。」
「謝、謝主人。」沃菲婭叩頭,臉色蒼白站起身來。
錢寧笑道︰「佷兒還備了些給兩位小嬸的禮物,叔可不要嫌棄佷兒寒酸。」
朱壽聞言,嘿嘿笑道︰「寧佷兒客氣破費了。」
「這都是佷兒應該盡得孝心。」
錢寧轉身,目光從沃菲婭臉上掃過,微眯了下眼,邁步走向自己帶來的馬車,從車內搬出一個紅木大箱,抱著走了過來,滿臉堆笑道︰「天眼瞅著就冷下來了,這個月杭州織造局御貢上來的錦緞,有四個花色佷兒瞧著做工織繡還算不錯,就帶著烏力黛去針工局依著兩位小嬸的身量,讓針工局最好的監工各花色裁剪了兩身比甲長裙,對了箱里還有一些烏力黛挑選的換洗、內、衣、褻、褲,請叔叔笑納。」
朱壽笑著接過紅木大箱︰「寧佷兒有心了,你兩位小嬸一定會喜歡的。」轉而沖烏力黛微笑點點頭︰「你也有心了。」
「奴婢不敢。」烏力黛忙襝身說道。朱壽返身將箱子放入車內,孟小菊和李嫣然也下了車,錢寧笑著躬身見禮,又返身走回自己的車。
孟小菊和李嫣然神情復雜的看著跪倒見禮的烏力黛二女,不知該如何是好,轉而都瞧向朱壽,朱壽淡然一笑,沒有說話。
孟小菊猶豫了片刻,蹲身還了一禮,輕聲道︰「快快請起。」朱壽眉梢挑了一下,依舊沒有說話。
錢寧提溜著食盒和一個小壇子過來,笑道︰「食盒內是佷兒的賤內做的一些小菜,這壇子里也是她做的醬菜,這一路車馬顛簸,兩位小嬸難免上火,佷媳做的醬菜最是清爽去火,叔和兩位小嬸路上嘗嘗。」
烏力黛和沃菲婭忙上前接過食盒和醬菜壇子,孟小菊和李嫣然的美目都有些不自然瞧向朱壽。朱壽恍若未覺,笑道︰「寧佷兒回去可要代我和兩位嬸嬸好好謝謝佷媳。」兩女回過神來,也忙含笑點頭。
錢寧從懷里掏出一個錦絲包裹的四方長條小包裹,笑著雙手奉上︰「這是東廠張銳托佷兒轉交孝敬叔的一點心意。」
朱壽瞧著包裹,嘴角慢慢浮起一絲笑意,淡淡道︰「張銳客氣了吧。」
錢寧陪笑道︰「張銳說叔那日去了東廠,雖然是皇上的旨意,可畢竟他充了把惡人,心里著實惶恐不安,還有那兩個在德勝門敢對叔無禮的狗東西,他已經都處理了,還有那日當值在一旁看笑話的番役和兵卒也都被打折了雙腿,他讓佷兒代為懇請叔大人大量,千萬別記恨他。這是他孝敬叔的五萬兩榮盛號錢票,都是見票即兌的。」
朱壽臉上的笑意濃了一分,用目示意震驚的孟小菊,孟小菊顫抖著伸手接過包裹,玉手透過錦絲清晰地模到了厚厚一沓有些刮手的錢票邊角,感覺嗓子眼干得厲害,這就是五萬兩銀子?!
孟小菊瞬間感覺到一雙手沉的似乎難以負荷,出身清流御史言官家庭的二女長這麼大可從沒見過這麼多銀子。
兩女的父親清廉,從不收受賄賂,若不是祖上還留有些余財,僅靠父親的那點俸祿,生活都會很拮據的,因此兩女雖從小衣食無憂,但自小都是懂得節儉,對自己的體己銀子都是攢著,除了偷買些戲本詞話,從不隨意亂花哪怕一錢銀子。
今兒竟然捧著五萬兩銀子,對兩女心里的沖擊可想而知。東廠張銳是何人,她們都從父母雖憤怒鄙視但都能清晰感覺到他們心里恐懼的低聲細語中,知曉張銳和東廠是何等恐怖的人和所在。
可就是這位讓京城甚至天下官野談虎色變的掌管東廠的提督太監張銳竟然對自己的夫君如此小心巴結,激動慌亂的心讓兩女的嬌軀都有些不受控制的輕微顫抖起來。
她們雖然心里都知曉自己的夫君是太、祖子孫,當今皇上的堂弟,可朱壽官職的低微與身份的高貴之間的混亂也讓兩女心里很混亂。
說實話,兩女心里雖有但並不多對自己身份有重大改變的覺悟,這也是她們剛才為什麼對衛延禮贈送的那小箱首飾如此失態的潛在原因。
有句俗話說得好,身份的高低在于對自己巴結送禮人身份高低的襯托。捧著東廠張銳送的五萬兩銀票,听著錢寧口述張銳曲意巴結透著敬畏的話,兩女才有了一種從渾噩中驚醒過來的感覺,清晰地領悟到了朱壽出城前說的話,這一生怎麼痛快怎麼活著的話里的含義,都將美眸望向朱壽,眼眸內全是濃濃的柔情……
朱壽笑道︰「張公公實在是太客氣了,那點小事我早就忘記了,再說了去東廠是皇兄的意思,我怎麼會怪到他呢,更何況能讓寧佷兒出面,這就不是外人了,再送這麼重的禮,我這就實在不好收了吧。」
錢寧眼角微顫,瞧著朱壽那張白淨清秀洋溢著真誠笑意的臉,心里暗暗將對朱壽的警戒提防線又調高了一個等級,此人的虛偽和無恥堪稱嘆為觀止,對這種外虛內狠毒之人,絕對要提著十二分的小心,若無一擊斃命的絕對把握前,絕不能有一絲一毫得罪他的舉動。
心思雖飛快轉動,錢寧臉上卻滿是陪笑道︰「這也是張銳的一片誠心,叔就收了吧,要不然那家伙非讓叔嚇出病來的。」
朱壽笑著搖頭道︰「夸大其詞,也罷,那我就收了,你代我轉告張廠公,以後就是自家兄弟了,這些虛的就不必了。」
錢寧苦笑道︰「叔,張銳和佷兒可是平輩論交。」
朱壽一愣,臉上浮起怪異的笑容︰「這麼說叔我又多了個佷兒?!」
錢寧聞言如釋重負笑道︰「還是叔體諒佷兒,張銳那家伙要是親耳听到叔叫他聲佷兒,這小子非興奮地幾宿合不上眼。」
弄個太監當佷兒?!朱壽心里暗打了個寒戰,抬眼瞧著東升白日隱于雲朵的碧空多雲高天,嘿嘿笑道︰「這時辰也不早了,寧佷兒若是變不出其他錢票出來,你我叔佷就在此告別吧。」
錢寧翻身跪倒,哽咽道︰「佷兒送別堂叔,祝堂叔一路順風。」朱壽攙扶起錢寧,重重的拍拍他的肩頭︰「你的心思叔明白,叔的心思想必你也了然,咱們叔佷就心照不宣吧。」
錢寧眼神一跳,泛著淚花的雙眼露出狂喜之色,忙躬身施禮︰「叔的大恩,佷兒就是三輩子做牛做馬都難報答。」
朱壽笑笑扭頭瞧著烏力黛和沃菲婭恭謹的攙扶著兩女上了馬車,翻身跳上馬車,沖錢寧笑道︰「回去吧。」抖動韁繩,百無聊賴用鼻子在土道上吹氣的軍馬甩了一下尾巴,懶洋洋的邁動四蹄向前行去。
錢寧抱拳深施了一禮,半晌才慢慢直起身子,微眯雙眼瞧著漸漸遠去的馬車,臉色慢慢陰郁,此人好、色、貪財,按理說這種人最好擺弄,可是為什麼我卻一點都模不到他的心思……
馬車在晌午時到了潞河驛,停在一家門面看上去還算將就的客棧門前,朱壽瞧著被自己一路不時、狂、抽玩命飛奔累的不住打著響鼻的軍馬,得意的嘿嘿一笑,掀簾讓她們下車吃飯。
不想兩女同聲拒絕,都說不餓,再說又帶著食物,還是抓緊趕路要緊,路上要是餓了,在哪停會兒,吃些東西就是了,若是趕得及日落前出關就趕夜路,若是趕不及,就隨意找個地方歇歇就成,不必非要住客棧。
朱壽看著兩女透著緊張戒備的神色,又看了看有些神情不安的烏力黛和沃菲婭,想著這一路車內無聲的安靜,笑了一下,放下車簾,抓起馬鞭,毫不客氣的給了軍馬一鞭子,軍馬悲憤的驚嘶了一聲,又放開四蹄飛奔起來。
迎出來守在車旁,滿臉堆笑的伙計,笑容僵住了,怔怔的瞧著突然離去的馬車,半晌,使勁吐了口痰,罵道︰「媽的,真喪氣,遇到這麼個有病的主。」扭身向門口走去。
一只腳已踏進門內,一只手如鬼魅一般從右肩頭探出,反手卡在伙計的脖頸上,伙計還沒等明白怎麼回事,那只漆黑如鐵棒紋著鐘馗的手臂筋肉暴起,緊接著一連串清脆人的骨頭碎裂聲響起,伙計的兩條腿立時一軟,如死狗一般被那條漆黑的手臂拖了出去。
客棧內坐了大半的食客以及上菜穿梭奔忙的伙計,櫃台後的掌櫃賬房臉色全都透出了青白,可卻沒一個人敢出聲,都驚怖的瞧著那用胳膊夾碎伙計頸骨的黑瘦漢子,身上那身灰色旋褶直裰腳蹬白靴,讓他們做夢都能嚇醒的裝扮。
黑瘦漢子陰冷的掃視了一圈客棧內的人,沒有一絲情緒的聲音響起︰「忘了自己眼瞧著的,就不會有麻煩。」
話音剛落,客棧內食客們立時該吃吃該喝喝,伙計也瞬間恢復了忙碌,掌櫃的、賬房也該算賬的算賬,該喝茶的喝茶,仿若剛才什麼都沒發生似的。
客棧門口的東廠番役和那名伙計都不見了,只有被透著幾許深秋寒意的風吹起的道上塵土,相互糾纏踫撞發出低微的沙沙聲,興奮地述說著剛才發生的血腥一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