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近子時,原本徐徐透著幾分涼意的夜風突然發了脾氣,躁狂起來,拍打的堡子內土坯牆和茅草頂子嘩啦作響。
錦絲雲緞繁星璀璨的夜空也從西北方向急速翻滾過來鉛塊般的濃厚烏雲,短短不到盞茶功夫,陰雲堆積的穹頂夜空有了向下掉落壓迫的感覺,很有了幾分天上有妖物吞雲吐霧的陰感覺。
溫度也隨之快速驟降,正房和偏房內的朱壽等人都被凍醒過來,一陣忙亂,將史可朗家櫃子里的破棉被都拿了出來。
粗氣漸漸平緩的朱壽小心地壓了壓孟小菊粉頸處的被角,又將自己身上蓋著的破棉被也壓在了她身上,紅暈未消的孟小菊吃驚感動的看著朱壽,掙扎著要起身將身上的被子還給朱壽.
朱壽已快一步掀開被子鑽進去,邊哈著氣邊低聲道︰「天太冷了,咱們運動不止,就會很暖和的。」
嚶嚀了一聲,偏房內隨即響起鬧耗子的悉索聲和翻箱倒櫃的踫撞聲……
房外蒙古高原吹來的寒流依舊酣暢淋灕的肆虐,而偏房內的溫度真的慢慢升了起來,很有了春天的感覺……
清晨,天依舊黑壓壓一片,很有幾分像小刀子切割皮肉的寒風依舊歡暢的在堡子內奔跑笑鬧著。
營房籬笆門外,史可朗和孫大彪等人站成一排,身上都穿著伙計六子天還沒亮就奉劉大小姐的命送來的羊皮坎肩,揣著手,神情怪異的瞧著邊上同樣穿著羊皮坎肩的秦鐘和江彬。
秦鐘昨兒前半夜回來,進營房模黑上通鋪時,發現自己躺的地有人躺了,點著油燈,更驚訝的發現躺著的竟是江彬。
江彬什麼都沒說,只是將身子往邊上挪了挪,硬擠出一塊地方出來,秦鐘吹了油燈,上鋪躺下,相視而臥,黑暗中兩雙發亮的目光對瞧了片刻,幾乎同時閉眼。
通鋪上躺著的孫大彪等人壓根就沒睡著,入黑瞧見江彬突然就這麼一聲不吭進了營房,和衣躺下,心里都驚詫不已,雖然江彬如今和他們一樣淪落成了兵卒,但江彬不是孟明哲,官位雖是花銀子買來的,可披堅執銳殺伐決斷的本事可是真的,孫大彪等老兵油子心里對他還是有幾分佩服和敬畏的。
這一夜靜的出奇,但營房內所有的人都沒睡著,快天亮,大車客棧的伙計六子敲打籬笆門,就一窩蜂爬起,出了營房,誰都不願再回讓他們壓抑的心難受的營房。
反正昨兒下午,朱壽告訴他們今兒就調防去保安州,就都寧可在冷風地里吃風喝煙。
朱壽揣著手,嘴里哼哼著︰「工友和農友一條革命路上走,不滅豺狼誓不休……」
從民居小道出來上了土路,瞧到營房籬笆門口的場景,目光隨即落在江彬身上,笑道︰「遠遠一瞧,還真有些眼花,我還以為一群成精的羊妖站營房門口了呢。」
史可朗急忙迎了過去,將手里拎著的羊皮坎肩遞給朱壽。朱壽接過穿上,模著毛茸茸雪白的羊皮坎肩,笑道︰「這是寧夏的灘羊羔子皮吧。」
江彬扭頭笑道︰「小旗官大人好見識。」
朱壽笑著走過去,看著江彬︰「來了。」
江彬靜靜的看著朱壽,突然翻身跪倒︰「小的江彬拜見壽哥。」
站在一旁的秦鐘眼角輕顫了一下,飛快的瞧了一眼朱壽,又急忙微垂雙目。
朱壽蹲子,似笑非笑道︰「真想好了,這步邁出去可就沒回頭路了。」
江彬慢慢抬起頭,也笑了︰「我這個人要麼不賭,要賭就一定是賭命的。」
「痛快,起來吧。」朱壽笑著站起身,抬手拍了拍站起身的江彬肩頭,轉身看著史可朗、孫大彪等人,臉上慢慢浮起詭異的笑意。
孫大彪、史可朗等人心里都是一跳,臉上都露出干笑,還沒等躬身見禮,朱壽笑道︰「都站著干什麼,還不過來給兩位師父叩頭見禮。」
孫大彪等兵卒一愣,全都吃驚怔怔的看向江彬和秦鐘。秦鐘也吃驚的看向朱壽︰「壽哥您這是?」
朱壽嘿嘿笑道︰「兩個師父,江彬呢幫我操練他們,這兵啊,就得練,狠狠地練,這幫子混蛋才可能活得長久,不至于讓老子眼淚汪汪撕心裂肺給他們上墳去。江彬,操練他們我就交給你了。」
「壽哥放心。」江彬躬身施了一禮,抬頭,兩片薄嘴唇綻起一抹冷冽的獰笑︰「我會將他們練成大明最出色的兵,不過,就是人少了些,練起來不過癮。」
朱壽淡淡道︰「這你不必著急,馬上就會多起來的。」
江彬聞言微眯了下眼,輕聲道︰「那小的就拭目以待了。」朱壽笑了一下,看向目光閃爍不定的秦鐘︰「想什麼呢。」「卑職沒想什麼。」
「你想什麼我沒興趣知道,但事你必須做,我把他們交給你,是要你拿出錦衣衛鎮撫司壓箱底的本事,將他們物盡其用。他們的長處以及適合做什麼,由你來決定,因材施教。我不需要刑訊逼供那一套,當然你願意讓他們了解,我也不介意。」
秦鐘眼眸閃爍復雜之色看著朱壽,低沉道︰「壽哥,坐緝訪查刺探情報這是錦衣衛和東廠西廠的活,您這麼做……」
朱壽淡淡道︰「我和他們有所不同,我不查市井民間,我要查的全是官甚至邊鎮外的蒙古韃子,至于你心里的擔心,好意我領了,但這不是你操心的事,你的任務就是將你的本事毫無保留的教給教會他們,然後由他們以點覆蓋面。這第一步當然首指宣大一線,然後範圍擴至陝西、延綏、寧夏、甘肅直至我大明的所有邊鎮。」
朱壽微笑看著震驚看著自己的江彬︰「至于將來是不是連各省府州縣的文官都要套套交情,那當然得是皇上,我的皇兄來拿主意了,不過,這手藝你得先教給並教會他們,我可不想到時抓瞎,臨時抱佛腳。」
秦鐘猶豫了片刻,苦澀道︰「壽哥,這事是不是先請示一下皇上?」
朱壽臉上的笑意消失了,淡淡的看著秦鐘,沉默了片刻,說道︰「我希望這是你最後一次在我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不然,你對我就沒有任何價值了。」
秦鐘撲通跪倒在地︰「壽哥,卑職絕沒有別的心思,卑職也是在為您著想。」
朱壽蹲子,瞧著秦鐘紫青的額頭上滲出的汗珠︰「我不需要首鼠兩端的手下,這次,面子我給你,但是絕不要有下一次,你應該知曉,我若是舍了你,你都走不到京城,他們就會迫不及待要了你的命。」
如刀般生疼的西北寒風雖然大半已被朱壽擋住了,可秦鐘卻感覺寒冷深入骨髓,身子已不受控制的輕微哆嗦起來,艱難的抬起頭看著朱壽,聲音顫抖著說道︰「不瞞壽哥,我這前半生敗得一塌糊涂,我不想再失敗了,您已是我最後一根救命稻草了,我必須有十足的把握,我才能將一家老少的性命交到你手上。」
朱壽站起身來,冷冷道︰「這世上本就沒有穩賺不賠的事,只是一味投鼠忌器唯唯諾諾,只能一事無成,你已沒了膽子,和廢物沒什麼區別,你走吧。」
秦鐘一激靈,怔怔的看著朱壽,猛地伏地叩頭︰「壽哥,我不是沒有膽子,您能不能開恩,先讓卑職教著他們,若皇上不反對壽哥這麼做,卑職一定竭盡全力絕不藏私將拙能全都教給他們。」
朱壽沉默了片刻,嘆了口氣︰「誰讓我愛才呢,也罷,我就再給你這次機會,起來吧。」
「謝壽哥,謝壽哥。」秦鐘重重磕了幾個響頭,站起身來,顫抖著擦去額頭鬢角的冷汗。
「過來給兩位師父叩頭見禮,然後去吃早飯。」
孫大彪等人過來給江彬叩頭見過禮後,就直接站起身來,都有些不情願的沖秦鐘拱了拱手,參差不齊道︰「小的們見過秦師父。」
秦鐘忙滿臉賠笑,拱手還禮。
朱壽負手向大車客棧走去,臉上浮動的玩味的笑意︰「師者,傳道授業解惑,可我認為當老師的最爽的一件事,就是可以狠狠地教訓自己的學生。秦鐘,你的這幫子門徒可都曾對你這個即將授業的恩師動過拳腳。嚴師出高徒嘛,我不介意甚至會很高興你嚴厲教導他們。」
孫大彪等人聞言臉色都是一變,吃驚的紛紛嚷著。
「壽哥,你這話虧心了吧,俺可是你最好的兄弟,揍這癟犢子,不、呸呸呸,是秦師傅,那可都是遵照你的意思。」
「是啊,呃們都是遵照您的意思行事的,你怎麼反過來讓秦師父……」
胡侃滿臉堆笑,上來小意諂媚的攙扶著秦鐘的胳膊,臉色一沉,扯著嗓門喊道︰「我說你們嚷嘛呀,都你媽眼瞎了,還不過來攙著兩位恩師,壽哥就你媽沒說錯,尊師重道您們懂不,兩位師父慢點走,小心別絆著。」
孫大彪等人直眉楞眼瞧著胡侃的做派,醒過神來,急忙涌了過去,紛紛諂笑攙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