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和秦鐘互相瞧了一眼,臉上都露出陰笑,秦鐘嘿嘿笑道︰「你們也不必如此,你們放心,我這個人不會計較你們當初的無禮的,我一定會秉承壽哥的意思,遵從師道的本分,竭盡全力教好你們的。」
孫大彪等人聞言都咧嘴干笑起來,都感覺頭皮發緊,後脊梁絲絲冒著涼意……
官道空曠,強勁的西北風盡情宣泄著,兩側的楊樹原本經過今年三個月綿綿細雨的滋養,枝葉雖因深秋枯黃,但依舊大半還頑強長在樹梢枝干上。
不想昨晚一夜北風緊,被如刀的寒風以迅疾之勢徹底剃了個精光,枝椏軀干左支右絀拼命遮擋著光禿禿有些丑陋的身軀,悲憤羞苦的抵擋著撒歡瘋狂的寒風依舊沒完沒了的、騷、擾。
十余騎親兵護衛的保安衛指揮使孟明哲被寒風吹得都有些要飄起飛走的感覺,身上衣袍在身前蓬起,臃腫間衣袍袂角撲啦作響。在馬隊後被風吹的停不住腳,喘著粗氣,一溜小跑的十一名兵卒,為首的小旗竟是趙順。
孟明哲一只手按著總想躍躍欲起的烏紗帽,臉色陰沉,黑著眼圈的雙目微眯著,瞧著越來越近的東八里堡低矮破舊的西堡門。腦海中閃過昨兒徑直闖進簽押房內那名一身黑布齊膝長褂,精赤著小腿,腳蹬黃麻草鞋的鎮撫司百戶冷冰冰面無表情的話語。
自從劉瑾正式得勢,孟明哲作為劉瑾唯一的武將心月復,自覺如今身份非比往日,對那名徑直闖進來的鎮撫司百戶雖沒露出倨傲,但也是面有不渝。
可隨後從鎮撫司百戶嘴里听聞到竟是皇上口諭,驚得孟明哲急忙從紅木圈椅抬起熱乎乎的,連滾帶爬跪倒在地。
鎮撫司百戶傳完口諭,連正眼都沒瞧他一眼,就轉身揚長而去了。
孟明哲怔忪了半天看著大開的房門,才清醒過來,慢慢站起身,眼中已露出驚疑之色。
孟明哲雖是靠祖上福蔭襲了軍職的紈褲,他的指揮使也是他一步步花銀子買來的,但畢竟出身武臣世家,帶兵打仗沒什麼本事,也無尺寸之功,但不妨礙其人受家族燻陶而自幼養成的對政局的敏銳觀察力。這也是他能在劉瑾沒得勢時就敢賄賂屈身投靠的緣由所在。
江彬沒能斬草除根,去東八里堡做了待罪戍邊的兵卒,讓他有些疑惑自己這位新主子的心思,可隨後發配守景陵的王岳的心月復也曾與自己稱兄道弟的原鎮撫司老七秦鐘竟然也沒死,還也被發配到了東八里堡做了一名兵卒,就讓他心里的疑惑更加濃了。
東八里堡那個似乎是江彬心月復的小旗,孟明哲從來就沒放在過眼里,這種螞蟻一般的卑賤小人物,動個大拇指就能碾成粉碎,正因為如此,孟明哲反倒不屑于動這個叫朱壽的小旗。要不是趙順告知,他壓根都不知道江彬竟然讓他去京城劉公公處負荊請罪去了。
孟明哲差點氣炸了肺,沒想到自己倒是善心善人,他娘的這大的小旗竟然非上趕著找死,也自以為弄明白了江彬沒死的緣故,孟明哲嘴角透著殺意的猙獰剛浮現。
鎮撫司也是一名百戶竟半夜跑來後宅告知,蔣欽連同他包養的娼優老鴇竟都被鎮撫司羈解進了京城北鎮撫司詔獄。
孟明哲听聞嚇出了一身冷汗,也驚駭敏銳的感覺這件透著邪的事絕不是孤立事件,隨著坐立不安的沉思,孟明哲沒什麼根據但卻又說服不了自己感覺那個發配到東八里堡當了卒子的秦鐘一定與此事有關。
如今那名鎮撫司百戶傳的皇上口諭,竟然是讓駐守東八里堡的兵卒移調保安州。保安州嚴格說來與保安衛沒有協防隸屬關系,保安州歸宣府鎮城管轄,但這十幾年都司宣府管轄越來越重疊,因此移調兵卒倒也不算是個事。
可這麼小小的一件移調兵卒事件竟然是皇上口諭,這讓孟明哲實在是驚懼疑惑難解。腦海中也曾想到那名小旗,但僅是一閃,沉思的重點依舊放在了秦鐘身上。
可孟明哲怎麼想也解釋不通,若是秦鐘能讓皇上親傳口諭,說明此人聖眷優隆,又怎麼會跑到東八里堡做了一個卒子,還有這次移調怎麼看都是一次正常的調防,絲毫沒看出有什麼古怪來。
一夜沒睡,想得腦仁生疼,腦漿子都快攪成豆腐腦,也是沒有一絲頭緒。因此不顧今兒突然降溫寒冷,也要親自到東八里堡瞧瞧,
至于瞧什麼能瞧出什麼,孟明哲心里沒譜一片茫然,但有一點他心里清楚,他是無論如何沒那個定力,僅派新升職接替被抓實則已死的蔣欽成為直轄百戶所百戶的鄭銓跑一趟的。
孟明哲使勁吐了一口胸中煩悶之氣,瞧著已到近前的漆跡斑駁的破舊堡門,沉聲道︰「叫門。」
一名護衛親兵縱馬到了堡門前,揚聲喊道︰「快開城門,指揮使大人來了,還不趕快出來迎駕。」喊聲過後,等了片刻,一片靜寂,堡門依舊紋絲未動。
護衛親兵瞧了一眼臉色陰沉的孟明哲,急忙翻身下馬,手打腳踹,厲聲吼道︰「都死了嗎,保安衛指揮使孟大人來了,還不趕快開門迎駕。」
城門踹的咚咚作響,大車客棧內正在整理車架貨物的一名趕車伙計听聞到砸門聲,快步出院,探頭瞧了一眼,听到喊得什麼,臉色一變,急忙轉身飛奔進客棧大堂內。
伙計微喘粗氣,對靠櫃台那桌正大餅大蔥卷羊肉,吃得不亦樂乎鬧嚷興奮地朱壽等兵卒抱拳道︰「幾位軍爺,城門處有人嚷著保安衛指揮使大人來了,讓您們趕緊出去迎接呢。」
座無虛席鬧嚷熱鬧的大堂瞬間靜了下來,商旅的目光都望向朱壽這桌。
朱壽扭臉笑著沖那名伙計拱手︰「多謝了。」轉頭又大口的吃著大餅卷羊肉。
孫大彪等人習慣性的聞言,臉色一變,急忙站起身,瞧到朱壽依舊坐著吃著,臉上都露出尷尬的笑意,又坐下了,史可朗笑道︰「壽哥,前兒晚上你可是說咱們要低調來著。」
朱壽點點頭,含糊不清道︰「這就是低調,沒看我在吃飯嗎,我又沒听到,自然想高調也高調不起來。」
孫大彪等人互相看看,哄得大笑起來,立時拿餅卷蔥卷羊肉,吃了起來。
那名伙計驚怔的看著他們,那神情就仿若在瞧一群瘋子,搖頭苦笑著,轉身離去了。
原本就對朱壽等兵卒竟然吃這麼好的早飯,不住投射疑惑目光的商旅們听聞到朱壽的答話,都急忙匆匆吃上幾口,放下多少不一的制錢和散碎銀屑子,紛紛站起身來,向門口走去。
櫃台後有氣無力仿若得了重病的劉保本,托著腮幫子兩眼發虛滿是哀怨的瞧著朱壽,對剛才發生的一切視而不見。
而站在一旁故意瞧看著賬簿的劉春華美目則全是不滿的瞪向朱壽,貝齒咬著下唇,沉默了片刻,實在按耐不住道︰「民女拜托各位兵爺,小店可是沒得罪過你們,可你們瞧瞧,就因為你們,這食客都嚇跑了。你們就開恩,趕緊的吃完走吧。」
孫大彪等兵卒都尷尬的瞧向朱壽,朱壽拿起最後一張白面餅,邊夾著羊肉,邊問道︰「這一大早就听到這麼悅耳的鳥叫聲,還真是不錯,你們說這叫聲是百靈呢還是黃鸝?」話落,眾兵卒沒人敢接茬,都站起身,邊狼吞虎咽著邊快步向門口走去。
朱壽咬了一口餅夾肉,又接著咬了一口大蔥,鼓著腮幫子,一臉笑意的看著劉春華,含糊不清道︰「沒瞧出來,我進京沒幾天,你在他們心里這麼有威嚴,我說丫頭,你不會是想篡位吧。」
劉春華羞紅著臉,美目不自然的掃視一圈除了自己客棧的伙計在收拾碗筷和桌上的錢銀外,已再無食客的大堂,微撇了一下小嘴,又低頭瞧看著賬簿。
朱壽與依舊乜呆看著自己的劉保本對視了一眼,撲哧笑出了聲,緊接著咳嗽起來。劉春華猶豫了一下,躬身出了櫃台,端起櫃台上自己喝的茶盞,走了過去,放在桌上。
朱壽順手模了一把滑膩白女敕的玉手,邊咳嗽邊笑著端起茶盞喝了起來。
劉春華嬌軀一顫,唇角露出一絲嬌羞開心的笑意,躬身回到櫃台內,又低頭瞧看著賬簿。朱壽將最後一口餅夾肉吃進嘴里,端著茶盞,站起身走了過去,一臉深情的看著劉春華。
等了片刻,劉春華抬眼瞧去,看到朱壽深情款款的神情,芳心輕顫,隨之甜意涌上心頭,有些羞慌得又垂下臻首,輕聲道︰「不用結了。算、算櫃上的好了。」
朱壽嘿嘿笑道︰「別誤會,我就沒想結賬,我是來囑咐一聲,你那兩個妹子就交給你了。一會兒秦鐘留下,他會引你們去咱們的宅子。」
劉春華抬起頭沒好氣白了朱壽一眼,想到咱們的宅子,心里又是一顫,微含酸意的輕嗯了一聲。
朱壽笑著轉身走向門口,大聲道︰「羊羔皮坎肩很暖和。」劉春華低頭,精致清純的小臉露出開心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