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彬來到兵卒們面前,負手淡淡的看著他們,也不說話,兵卒們目光游移,沒有一個敢對視那雙仿若沒有人的感情讓心里陣陣發冷的雙眸。
痛苦的煎熬在緩慢平穩的分秒間緩緩渡過,雖然冷冽如刀的狂風在晌午就停了,但寒流驟降的寒冷卻是依舊,特別是入夜後,陰寒就如同億萬把繡花針連綿不絕順著粗布軍服的縫隙刺進體內,刺進皮膚、血肉、冷到了骨髓和內髒。
但一下午水米未進站在甕城內的領餉兵卒們卻沒有誰感覺到寒冷,反而額頭不住的冒著汗,後背也都露出了潮濕。
突然嘈雜凌亂的腳步聲和暴虐驅趕牲口的吼聲在甕城城門口響起,呼呼啦啦,數十名面帶驚恐的兵卒在孫大彪等人驅趕下奔進甕城內。
火光揮灑進甕城內,往日夜晚瞧到火把跳躍火苗感到柔和溫暖的兵卒們,都下意識的眯了下眼,第一次覺著孫大彪等人手里舉著的扭動跳躍的火苗是那麼的刺眼。
沒人喊號停止,後來的兵卒們規矩的與領餉兵卒們並排站好,目光快速的在昔日又恐又恨今早死狀猙獰淒慘無比的連安尸首上掃了一眼,又急忙收了回來,都低垂下頭。
保安州四城和其他三門甕城內的兵卒全都到齊了,保安州歷史上從沒有過的三座甕城,四座城門不設防的時候在今晚詭異的出現了。
江彬從胡侃、孫大彪等人手里接過三本花名冊,並沒打開,而是張嘴念著兵卒姓名︰「武躍,出列!」
領餉的兵卒內一名身材還算魁梧的兵卒臉色蒼白猶豫著挪步出來,孫大彪上前一步,打量著雖胡子拉碴但透著青稚的臉,又抬手微使勁按按肩頭。
兵卒武躍感覺自己肩頭似乎瞬間壓了一座小山,兩腿輕微哆嗦,臉上的恐懼更加濃了。
孫大彪滿意的一呲牙︰「那邊站著。」
「小旗曾黑牛,出列。」
……
隨著江彬沒有感情的念名聲,兵卒們不斷出列,不斷地站到了左側,但漸漸地也開始有年歲過了四旬,身材瘦弱的兵卒站到了右側。
江彬默念完了今兒領餉花名冊上的姓名,打開花名冊開始念世兵兵卒的姓名……
隨著最後一名兵卒的名字從兩片薄嘴唇吐出,江彬合上了花名冊,瞧著最後念的這名兵卒通過考核,站到了左側,目光轉而看向那二十老殘兵卒。
「一百名兵卒,只有不多不少二十名真正地廢物中的廢物,還真有些出乎我的意料,那個總旗雜碎也算有點可取之處。從今兒起,保安州城防就交給你們了,三座甕城,四座城門平常該怎麼值崗還怎麼做,至于輪崗人員調配,都是老卒了,都應該知曉的,只有一條,若敢軍紀散漫,軍法從事。」
二十名老殘兵卒聞言都是一愣,江彬冷冷道︰「還有,將尸體都抬了,尋個地方埋了,滾!」老卒們驚得一哆嗦,慌不迭的過去抬起尸首,轉身快速向城門口奔去。
「你們自行調配立刻回營房睡覺,解散。」話落,江彬、孫大彪等人向自己的營房走去,兵卒們面面相覷瞧著,隨即都以最快的速度向兩側營房飛奔而去,沒了長官,也就沒了等級規矩,除了江彬等人進的那間青磚硬防,五間營房全都擁進了兵卒。
隨即兩側營房內低聲咒罵不斷響起,雜亂了片刻,十幾名實在沒地可擠的兵卒無奈悻然的從兩側營房內走出,膽怯的站在空地上。
兵卒們雖然依舊驚恐難安,不知那些凶神惡煞要拿自己這些人怎麼樣,但有一點他們都心里有了底,看來他們是不想一鍋燴,連他們也殺了。
沒了性命之憂,驚嚇麻木的知覺又恢復了過來,可痛苦也隨之迅速而來,原本就陰冷的夜晚,再加上冷汗浸濕的兵服,里外皆冷的痛苦感覺,讓這十余名兵卒瞬間就哆嗦得不成了個。
生不如死的感覺剛在腦海閃現,孫大彪的大嗓門從營房內席卷而出︰「不想凍死,就給老子滾進來。」
凍得快哆嗦成一團的兵卒們聞言,也顧不上了恐懼,慌不迭的飛奔進孫大彪等人住的那間營房……
東方天際泛起大片的魚肚白,東八里堡外劉保本那片果園後的驛馬場內,馬棚外的空地上支起了十余口大鍋,鍋下劈柴竄著強勁的火苗,鍋里則白色熱湯翻滾,炖著大塊羊肉。
濃郁的肉香在空曠的馬場彌漫著,遮擋住了空氣中漂浮的血腥氣。朱壽錦袍外套著羊羔皮坎肩,坐在同樣鋪著毛茸茸厚厚羊羔皮的梨木躺椅上,邊打著哈欠,邊睨著眼瞧著劉春華和胡琴兒、楊瑟兒三女身上穿著的毛茸茸的狐狸皮和水獺皮長袍。
劉春華依舊有些睡意未消,但卻透顯出難得的幾許嬌媚柔弱之色的清純小臉被火烤得紅撲撲的,美眸並沒瞧向朱壽,淡淡道︰「小旗官大人若是舍不得,我可以付銀子。」
朱壽嘿嘿笑道︰「丫頭你這話可有些難听啊,平常眼神挺好的嘛,怎麼這回你就沒瞧出我在用欣賞的眼光瞧著心愛之人嗎?」
在大鍋旁忙碌添柴看著火的六子,和來回穿梭不時拿起支架上的鐵勺翻動鍋內羊肉的張福,聞言嘴角都剛露出笑意時,劉春華警惕羞惱的目光狠狠地瞪了過來。
兩人急忙站起身來,異口同聲道︰「大小姐,一時不用再添火了,可順子還沒把大餅端來,俺們去瞧瞧去。」兩人不待劉春華答話,站起身,急匆匆向馬場外走去。
劉春華粉面發燒,美眸又羞怒的瞪向朱壽,驚羞得發現朱壽已沒在躺椅上,而是負手走了過來。
劉春華瞧著朱壽微笑明顯有著其他含義的臉,慌亂的向後退著,顫抖道︰「父親可、可在馬棚呢。」
「岳丈大人很勤快嘛。」朱壽微笑停住腳步,瞧著蹲在馬棚內瞧著馬吃草料的劉保本。
劉春華暗暗輕吁了口氣,神色還沒等放松下來,朱壽突然動了,一步就到了劉春華面前,瞧著驚羞得哆嗦了一下的劉春華,慢慢將臉湊了過去,很有壓迫性的問道︰「那又如何?」
熱氣噴在精致清純的小臉上,玉容已紅艷如那抹遮擋熹微晨光的朝霞,劉春華急忙閉上雙目,長長上翹的睫毛顫抖著,細若蚊蚋透出哭音道︰「你答應的三年之約,你不能說話不算話。」
朱壽強忍下親吻紅隻果般嬌女敕臉頰的沖動,抬手輕撫著肩臂處順滑毛茸的皮毛,威脅的說道︰「向我認錯。」
靜默了片刻,劉春華委屈不情願的低聲道︰「我、我錯了。」
朱壽滿意的一笑,湊到耳旁道︰「手工不錯,這兩日給我也做一身吧。」劉春華臻首向一側躲著,猶豫了片刻,艱難的輕點點頭。
朱壽嘿嘿笑著,轉身走回躺椅,哼著評劇杜十娘孫福的唱腔,自己改的詞,唱著︰「小朱壽乜呆呆獨坐火旁,一絲絲一念念都是美娘,施巧計……」
劉春華听著從未听過但很好听的曲調唱詞,芳心怦怦亂跳,大羞的無地自容,有心想輕啐,可又心虛的硬是不敢做出任何挑釁性的舉動。
突然間想到身後站著的兩女,慌亂的扭頭瞧去,胡琴兒兩女不知何時走出了十余米遠,用手指點著遠處泛黃更顯出一番生命與自然不屈搏殺意境的草場,以及草場內不知何時豎起的捆扎著干草的數十根十字架木樁子,還有那百余頭放養啃草的肥羊,銀鈴般的笑聲適時響起,不知在說笑什麼。
劉春華如釋重負的長吐了一口氣,幸虧沒讓她們瞧到剛才羞人的一幕,不然回去學舌,那兩個張狂的丫頭還不得笑死。
朱壽目光掃了過來,別有意會的嘿嘿笑了,但隨即微蹙眉心,好奇不解的望著兩女修長婀娜的背影,她們究竟使得什麼手段,竟讓可朗大彪他們如此畏懼如虎,色、心俱消?難不成真有異域妖術?
零星的腳步聲傳進馬場,朱壽瞧了一眼身旁的沙漏時刻,扭臉望去,胡侃神清氣爽速度不減的第一個飛奔進馬場,身後跟著已累的搖搖晃晃,張著嘴氣喘如牛,臉如猴的徐老蔫。
在他們身後,六子、張福、順子等大車客棧的伙計抬著七個大簸箕進入驛馬場。
兩人聞到濃郁的羊肉香氣,瞬間都來了精神,興奮地吼叫著,一如獵豹,一如奔馬,朱壽眨了眨眼,兩人已到了身前,匆匆拱了拱手,饞涎欲滴,一雙眼眨都不眨的瞧看著鍋里已收湯噗嗤作響的羊肉。
朱壽有些吃驚看著徐老蔫︰「行啊,老蔫,你還真讓我吃了一驚,竟是第二個跑到的。」
徐老蔫眼瞧著羊肉,咧嘴喘著粗氣笑道︰「壽哥夸獎,小的受寵若驚。」
緊接著兩人都醒過神來,忙向劉春華躬身見禮︰「見過大嫂。」
背負著玉手的劉春華羞紅著臉,輕輕點點頭,美眸羞慌飛快的瞧了一眼嘴角隱隱露出笑意的朱壽,芳心又是一陣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