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壽疑惑的瞧向劉保本︰「岳丈大人請來的陪客?」
劉保本一臉迷糊的搖搖頭︰「升遷赴任河間府的老知州孫大人,卑職和他倒是有些交情,可這位知州大人半月前才新上任的,卑職一直侍候東家,忙的腳打後腦勺,還沒功夫和他套什麼交情。」
朱壽感慨的笑道︰「小婿每每想起岳丈大人在東八里堡深藏不露,就一陣陣慚愧。」
劉保本復雜的看了一眼朱壽,嘆了口氣︰「東家你才是真正地深藏不露呢。」
朱壽笑了一下,看著幾名差役飛奔進酒樓內︰「看樣子不像是吃飯,過去瞧瞧。」
秦鐘快步上前,一雙手靈活彈撥,力道恰到好處,將身前擁簇鴉雀無聲的路人分開,引著朱壽二人迎了過去。
被一股綿軟但勢不可擋的力量分開的路人都目露吃驚的看著秦鐘三人從身前走過,心里都清醒地意識到,前面引路的彪形漢子是練家子。
隨著人群輕微、騷、動,擋在秦鐘一行前面的路人也都紛紛回頭,看到這一幕,都再次慌不迭的主動讓開。秦鐘引著朱壽二人從自動分出的縫隙穿過,來到酒樓對面。
劉保本正要邁步過去,朱壽抬手攔住,笑道︰「岳丈大人這麼心急做什麼,先瞧瞧熱鬧。」
劉保本一愣,隨即恍然,眼中露出興奮的綠光瞧向藍呢官轎,對啊,老夫如今身份不同了,你這等芝麻綠豆小官又豈能放在老夫眼里,老夫就在這瞧著,你他娘的敢弄壞一條凳腿,我就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劉保本越想越興奮,忍不住撲哧笑出了聲,瞧著朱壽和秦鐘疑惑的眼神,嘿嘿低聲笑道︰「老夫托賢婿的福了。老夫活了大半輩子,做夢都沒想到,我竟然能敲詐州官。」朱壽和秦鐘恍然,都忍俊不禁的笑了。
「嘿嘿,不瞞賢婿,老夫一直勤儉持家,這一回我還真期盼這綠豆小官能給我破破財。」
朱壽搖頭笑道︰「岳丈大人你這可是盤算著破小財賺大財。」
秦鐘目露同情的看著街道正中停著的藍呢官轎,隨即搖頭,嘴角慢慢浮起一抹獰笑。
此時酒樓內傳出嘈雜鬧嚷之聲,大堂門前傳來含糊不清的怒斥聲︰「放肆,爾等竟敢對老夫如此無禮,還不趕快放開老夫!」
「混賬,你們是哪里的惡吏,瞎了你們的狗眼了嗎,竟敢對我等恩師無禮,你們知曉我等恩師是何人,還不趕快放開,不然小心你們的狗命!」
「放開!」……
五六名面帶戾色的衙役抹肩攏臂將憤怒叫嚷的一老二少三名身穿藍、青布直裰,書生打扮的人提溜出酒樓大門。
劉保本一愣,吃驚道︰「怎麼是徐老先生?!」
朱壽收回望著同進士出身官餃牌的目光,隨意問道︰「徐老先生?」
話音落下,橫街響起馬蹄和車輪碾壓之聲,朱壽循聲望去,隨即一愣,有些吃驚的看著疾馳過來的青呢面馬車,一張知性雖稱不上美麗但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味道的少女容顏在腦海中浮現,月兌口問道︰「你說的徐老先生,不會就是那個曾做過禮部員外郎,後被罷官致仕還鄉的徐策吧?!」
劉保本愕然看著臉色有些異樣的朱壽︰「賢婿認得徐老先生?」
朱壽搖頭目光落在停在官轎後兩米外的馬車上︰「岳丈大人應該知曉徐策也曾是可朗的授業恩師。」
劉保本恍然點頭︰「對對,瞧我這記性,史可朗那小子是在州公學跟徐老先生學了一年。」
車簾掀起,丫鬟可兒拉著徐小姐從車內走出,臉色慌張的車夫徐松急忙放下板凳,可兒和徐小姐踏著板凳依次下了車。
「父親!」徐小姐微眯雙目,緊張焦急的目光望向被強行提溜到官轎前的徐策,哽咽悲呼著快步迎了過去。
轎後護衛的兩名衙役急忙攔住,正要張嘴喝阻,轎內傳出很有幾分男中音音域的呵斥聲︰「放肆!」
緊接著轎簾掀起,轎內躬身走出一名身穿青色小雜花鷺鷥補子官服,年約近三旬,五官搭配還算合理的官員。
保安州新任知州抬眼瞧向徐小姐,眼眸深處飛快閃過一抹強烈佔有之色,臉上隨即浮起春風和熙的笑意,抱拳微躬身,道︰「下官吳仁操見過杏憐小姐。」
徐杏憐襝身還禮,輕聲道︰「民女見過知州大人。」
吳仁操急忙上前一步欲要攙扶,醒覺失態,不露痕跡止住腳步,眼神飛快掃視了一下街道兩側鴉雀無聲擁簇的人群,臉上全是和煦笑意︰「杏憐小姐快快請起。」
人群中朱壽愣了一下,臉上露出極其怪異之色,氣息有些粗,問道︰「這個知州叫吳什麼?」
劉保本低聲道︰「吳仁操。」秦鐘撲哧笑出了聲,急忙捂住嘴。
劉保本茫然的瞧著捂著嘴,噗噗哧哧,身子劇烈顫抖的秦鐘,我又沒說什麼,不過是說了知州的名字,他他娘的怎麼像得了失心瘋,笑成這樣?
輕輕吧嗒嘴,無聲的念著剛才說的名字,突然,臉露恍然,也急忙捂住了嘴,身子哆嗦的比秦鐘還厲害。
朱壽表情有些艱難道︰「他心里一定很恨自己的爹。」
話落,劉保本和秦鐘同時蹲子,松開捂嘴的手,無聲的大笑著……
「知州大人,民女請問家父究竟犯了何罪?為何要對家父如此無禮?」
吳仁操一愣,面露吃驚問道︰「杏憐小姐這話是何意?仁操今日前來是抓幾個公然在酒樓詆毀誹謗朝廷的亂黨分子,怎麼會對令尊徐老先生無禮呢,徐老先生一代碩儒,為官又清正剛直不阿,辭官歸隱故居後又不辭辛勞為朝廷培養賢才,仁操心甚仰慕,這幾日正想去貴府拜見徐老先生呢,杏憐小姐一定是誤會了。」
徐杏憐聞言如釋重負舒了口氣,再度斂身施禮︰「既然是誤會,還請大人放了家父。」
吳仁操又再度一愣,扭頭瞧向被衙役按住雙肩,正酒勁上涌蹲在地上哇哇直吐的徐策,眼眸深處綻起一絲寒光,但稍顯即逝,轉而吃驚道︰「難不成這就是?」
「正是民女家父。」
「糊涂!放肆!還不趕快將徐老先生放開!」吳仁操故作驚慌失態的大聲呵斥道。
「慢!」轎旁管家吳義突然出聲阻止,上前一步,躬身道︰「大人,就真是徐策你也不能放。」
「為什麼?」
吳義微抬眼瞧向愕然的吳仁操,四目相踫即收。
「大人,徐策在酒樓公然詆毀朝政,詈罵司禮監劉公公和焦閣老,是被人檢舉的,大人若就這麼放了他,恐怕對大人……」
吳仁操故作恍然,點頭道︰「這倒也是,對了,檢舉首告之人是何人啊?會不會弄錯了,不會是誣告吧?」
吳義瞧了一眼面露驚怒之色的徐杏憐,嘴角的獰笑稍顯即逝,沉聲道︰「回大人,檢舉之人正是義聚財酒樓的掌櫃。」
吳義扭頭招了下手︰「你過來,知州大人要問話。」
酒樓門口,身穿青標布長袍,年約五旬,留著花白短須的男子聞言忙快步過來,翻身跪倒︰「草民張順才叩見知州大人。」
朱壽疑惑的扭頭瞧向劉保本,劉保本嚇了一跳,慌忙擺手道︰「天地良心,老夫可是什麼都不知曉。」
朱壽微沉思,了然的笑了一下,目光又落回跪地叩頭的張順才身上︰「這就是張福的爹?」
劉保本喘著大氣,點點頭,惡狠狠地瞪著張順才︰「他女乃女乃的,這平日三腳跺不出個屁的張順才昏了頭了不成,老子若不是有了好女婿,這次非讓這雜碎坑死不可。」
朱壽微笑道︰「岳丈大人如此夸獎,小婿受寵若驚了。」
一旁的秦鐘眼神微閃,低聲笑道︰「壽哥,劉老爺這話是實話,听剛才這位吳知州與徐小姐的談話,他是很仰慕徐老先生的,卑職以為就算徐老先生真的說了什麼犯忌諱大不敬的話,想必……」
秦鐘微停話語,飛快的瞟了一眼朱壽,笑著接著道︰「徐老先生若是沒事,那張掌櫃可就是誣告了,劉老爺若沒有壽哥您這麼個乘龍快婿,依大明律,誣告是要被連坐的,張順才是劉老爺義聚財酒樓的掌櫃,真坐實了誣告,張順才一族倒霉不說,劉老爺的酒樓恐怕也開不成了,沾惹上亂黨這樣的官司,劉老爺可是要很花費些銀兩了。」
朱壽微微一笑,淡淡道︰「你真是這麼看的嗎?」秦鐘笑容微僵,嘿嘿干笑沒有答話。
吳仁操靜靜地瞧著跪在身前的張順才,沉吟著沒有問話,臉上全是為難之色。
徐杏憐臉色大變,一雙微眯的杏眼全是驚慌憤怒之色,沒了血色的櫻唇劇烈顫抖著,好半天才嬌音有些嘶啞的說道︰「請問張掌櫃,我父親平日與你有何難解的舊怨,你竟要下此黑手,欲致家父于死地!」
張順才跪伏的身子一顫,神情驚慌的抬起頭,目光與吳仁操冰冷的雙目相踫,又驚得一哆嗦,急忙伏地連連叩頭︰「草民冤枉,草民並沒檢舉誣告徐老爺,懇請知州大人明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