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侔等人鎮守渤泥一月,補給充足之後,又等待後續前來渤泥鎮守的一營漢軍趕到,方才命船隊起航,往巴達維亞而去。那渤泥國王先是驚怒,繼而哀求,請求使者保留他的王位,請求以渤泥國內附天朝。
一眾漢軍將軍原欲不理,到是陳貞慧覺得漢朝行事太過霸道,不是天朝上國的風範,沒有借口便侵奪人國,太也說不過去。因獨自行事,派人寫了文書,以快船迅速駛到瓊州,用軍鴿一路送信至南京。
待他們起航往爪哇之際,那船卻帶著張偉手諭趕回。陳貞慧並沒有知會李侔等人,便將那手諭展開來看,卻只見那淡黃宣紙上寫道︰「庸人之見!朕欲得之,便可得之。勢強者得,勢弱者俯首伏身,靜待誅戮。國家之間,寧有理乎?將那國王拘之,以伊命統制全國,俟一年半載之後,更換新王可矣。如此,更換三五次後,廢黜後將渤泥收為中華所有,豈不順理成章,何需擾攘生事!」
這般劈頭蓋臉的痛斥一番,立時將陳貞慧熱騰騰的心澆的冰冷。當下暗恨自已多事,卻也不敢將上諭隱藏,只得又轉給黃龍與李侔等人傳閱,心中愧悔無及,自此打定主意,不再多事。他不知道張偉此事行事,實乃有意如此霸道。中國受儒教中的「遠人不服,則修文以來之;既來之,則安之……」的毒害,在國際事務上,總有不切實際之舉。千載之下,或是敵人強盛時如宋,被人欺凌,或是自已強盛時如漢唐,對異族行安撫照顧。在明朝時,全國上下面對著外國國王前來朝覲時的盛景,面對時渤泥國王請求內附,將國土獻上的好事時,竟然絕大多數人不同意接受,將大好機會放棄。此次渤泥事起,張偉完全可以令將那國王送到中國,讓其見識中華繁富,自願獻上國土;或是以其余借口行事,總比這般赤果果的入侵來的好些。然而為了一變以前的思維方式,讓中國人在國際事物上也有以力逼人的先例,張偉身為開國帝王,只得橫下心來,一意孤行,以霸道兼並渤泥。以他的打算,待打下全部南洋,先對爪哇與馬六甲等處行安撫之策,而對渤泥等小國以強硬手段,實行漢化,揣毀清真寺,強令當地土人改信佛道,學習漢朝文化。凡有抵抗不從者,一律誅戮。自唐朝大將高仙芝在恆羅斯一役後失敗,漢人退出蔥嶺,中亞地區成為阿拉伯人的地盤,伊斯蘭教橫掃歐亞大陸,直至南洋,影響之巨,等若在原本以華夏文明圈為中心的東南亞心髒地區插了一刀。張偉來自後世,自然知道伊斯蘭教與外教文明沖突甚巨,缺乏兼容與包容性,他斷然不能容忍在中國的臥榻之側有著與華夏文明極端對立的文明意識存在。
就在使團船隊先期到達南洋,兼並渤泥,繼而又開拔往巴達維亞。在這實力強橫,艦隊實力已經可以橫掃整個亞洲的船隊身後,在張偉的命令之下,自遼東的旅順、台南、福州、瓊州、南京各處,整個漢朝水師先後動員,編成三個艦隊以南洋艦隊和南海艦隊的六十余艘遠字級一級大艦為主力,帶動兩百余艘二三級的戰艦,連同萬余水師步戰官兵,一起往南洋方向遠征。又以十余艘戰艦帶同糧船水船,自爪哇島方向南下,尋找澳洲。既然歐洲人可以在帆船時代佔領大半個世界,正處于上升起,國家強盛,百業興旺,全國在張偉刻意鼓動下一心要往海外尋求機會發展的漢朝,又如何肯甘為人後。現下北美與南美歐洲人勢力穩固,張偉經營多年方有這樣的海軍實力,其實不過與英國實力相當,若是一下子得罪了所有的歐洲國家,那些海洋大國聯合起來,實力雖強,然而缺乏海軍人才的漢朝水師必然不是對手。權衡之下,張偉自然不會選擇在這會子和所有的歐洲強國硬踫,他打荷蘭,英國人喜歡;他打葡萄牙人,法國人喜歡;若是再得罪了英國,那可就是選擇與整個歐洲海上強國爭戰,如此不智的事,他自然不會去做。
當是之時,荷蘭在巴達維亞的實力大弱,主力艦隊多半調回本國,或是往北歐海面,對抗騷攏襲擊的英國戰艦。與南洋相比,荷蘭有一萬多條商船活躍在歐洲海面,其利益是支撐著整個荷蘭國力的基礎。若是本土有失,海外殖民地再大亦是無用。現下英荷兩國雖然停戰,然而英國一心爭奪海上霸權,要將荷蘭徹底打服,建立起自已的海洋世紀。英國議會在國王的要求下,大力造船,幾乎每天都有新的戰艦下海,而噸位和火炮亦是越來越大,越來越多。在對方咄咄逼人的威懾下,荷蘭不但抽空了在南洋的艦隊,就是在南美的巴西、智利等處的主力艦隊亦是調回。誰料艦隊甫一調動,葡萄牙人就趁虛而入,將荷蘭在南美的大塊地盤搶去。荷人有心回去與葡人交戰,南洋這邊又傳來中國人大舉「路過」的消息,現在的荷蘭,當真是處處起火,國步維艱,國力亦是離被拖跨耗盡不遠。在幾十年前叱吒風雲,稱雄世界的海上馬車夫,已然是日薄西山了。
「總督閣下,中國人的船隊來了。」
現年六十余歲的荷蘭東印度公司總督昆崗正兀立在東印度公司總部的城堡城頭,向著遠往眺望沉思。他歷任總督已然十余年,腳下這堅固的城堡還是在他的任內建築面成。放眼望去,這周圍的建築多半是在他的任內建築而成,原本的小木屋變成了具有荷蘭風味的高大建築。總督府、處理當地民政的市政廳、新教教堂,還有荷蘭風格的風車磨坊。公司組織與印度海岸、孟加拉灣、中國與日本的將東南亞的胡椒、丁香、硝石、靛青,中國的瓷器、茶葉、蜜餞、絲綢,日本的銅、漆器裝船運往荷蘭。就是在他的治理下,在母國的下,在全體荷蘭人的努力下,將這原本蠻荒之極,野蠻粗鄙的海港漁村,治理成充斥著文明之光的大型都市。他撫模著城堡邊上的大炮炮身,感受著生鐵炮身的冰冷,心中感慨道︰「這一切的一切,就要在中國人面前土崩瓦解麼?」
見總督不理會自已的話,那個奉命迎接的荷蘭海軍少校額角冒汗,又不自禁提醒他道︰「總督大人,中國使者已經到了港口,咱們得過去迎接。」
昆崗冷笑道︰「不是已經派了你做為我的全權代表麼,一個中國的普通文官,難道需要我親自去接?」
見那少校張口結舌,一臉冷汗,知道是因為害怕中國人的艦隊實力而致。昆崗臉上變色,向他斥道︰「中國人的皇帝我也見過,當初亦不曾迎接他。難道他的臣子反而比他更高貴麼?這些野蠻人,你不能太鄭重其事的對待。要保有上帝子民的矜持!你要讓他們明白,荷蘭雖然現在暫時在亞洲失去了力量,不過仍然是不可輕侮的強國!」
他一番鼓動之後,那個少校卻仍是滿臉冷汗,卻也拿他無法,只得唯唯諾諾去了。昆崗嘆一口氣,知道自已的話委實沒有自信,連自已也難以說服。他連聲嘆息,從城堡下來,回到總督府內自已的居室。在搖椅上坐定,命人送上紅茶,又加了幾塊方糖,靜心輕啜幾口之後,方覺得心神稍稍安寧。因站起身來,將木架上放置的埃及蘇丹在兩百年前送來的中國宋朝瓷器拿將起來,細細把玩。這是一個白瓷薄孟,乃是南宋時定窯出產,白瓷淺刻,工整胎薄,釉色潔白,細薄處,如同白紙一般。這個瓷器一向是巴達維亞荷蘭總督府中的鎮府之寶,歷界總督都愛若性命,並不敢視為私藏,而是希望永遠留在此處,成為荷蘭財富的象征。
以荷蘭總督對東方人的了解,上至國王,下到大臣百姓,還沒有不貪財受賄的。與歐洲國家貴族傳統,或是法制精神來說,受賄是很令人羞恥的下流行徑。雖然諸國中公務員也有受賄的,卻不似東方人或是其它種族那般,只要有金珠白銀,國家祖宗都可以出賣。想到這里,總督臉上不禁露出笑容。最近以來,爪哇島上局勢不穩,土人與漢人的局面很有失控之危。然而在他的控制之下,再輔以賄賂收買,土人中有勢力的上屋多半听眾吩咐,並不敢生事。下屋的百姓不管多憤怒,卻亦被壓制。中國人現在雖然有了強大的海軍力量,不過在南洋多年,對漢人亦有了解的總督看來,東方人是無法有嚴明的紀律,整齊劃一的目標的。總會有縫隙和薄弱處,讓他從中生事,化解敵人大兵壓境的危機。
「來人,為我準備服飾!」
信心倍增的總督立時站起身來,命令自已的帖身僕從為自已換衣著服,準備會見中國使臣。他換上華麗的長袍,戴上假發,灑上金粉,噴上香水,心中得意洋洋,心道︰「文明的光輝,怎麼能是野蠻的東方人能夠效仿的。就是造出一些戰艦來,卻也不可能得到上帝的眷顧,無法與文明的歐洲相比。」
待一切收拾停當,他回頭看了房內楠木架上的瓷器一眼,心道︰「這個可不能送人。還是讓人多準備一些黃金,反正他們哪里能欣賞什麼文物古董,還是金條讓他們覺得更實惠。」
與上次迎接張偉時的隨性不同,此次不但有當地華商巨賈前來,還有馬打藍國的國主連同所有的上位大臣,再有萬丹、亞齊、東馬等國的使臣一並前來。因為此事太過重要,荷蘭人不敢怠慢,又唯恐惹惱使臣,破壞了此前唯持尚好的中荷關系。是以鄭重其事,除了派出少校軍官,連同公司上層,再有土人漢人代表,一起往碼頭迎接。
陳貞慧等人一眼看去,只見港口中黑壓壓一片人群,十幾個高個子黃頭發的洋兵穿著灰褐色的軍服,正打著鼓點穿著銅管奏樂。
黃龍听了片刻,因笑道︰「這音樂聲听起來到也有趣,比之咱們的鑼鼓嗩吶,到是整齊有力的多。」
「不知道他們的總督是誰?」
李侔早前通了通報,因向陳貞慧笑道︰「人家架子大,在總督府等著咱們。咱們這便下去,底下別人也罷了,好多漢商首領在,到不好太過拿大。」
一行人等也不等人上來致辭,一個個整衣列隊,魚貫而下。他們所乘坐的撫遠號大艦,乃是船隊中最為雄偉壯麗,規制最大的一艘。此時這艘規制遠遠超越平常的巨船停泊在這東南洋最為繁華的港口,身後又是現下全世界最為龐大的艦隊,檣櫓如林,千帆聳立,無數名漢軍士兵與水手整裝待發,預備著上岸補充給養。整個船隊三萬余人,每天消耗的糧食與清水足有幾千噸,自南洋出發後,將有一段漫長的路程無以補充,是以一靠近碼頭,首要之事便是要補充給養。
碼頭上的前來迎接的幾千土漢居民,再有荷人軍政高官均是看的清楚,眼見對方人數眾多,武器精良,當先的大船甲板兩側下面,均是一排幾十門的炮位。那些荷人粗略一看,就知道這艘大船上的火炮少說亦是八十門以上。再有其後的那些戰船巨艦,均是配備火炮,上面來往的漢軍均是衣甲鮮亮,來往奔走間精神昂揚,各人看了均是凜然生懼,都想︰「若是他們突然翻臉,只怕巴達維亞一個小時都抵抗不了。幸虧咱們和這些蠻子一向交好,他們又要往歐洲去出使,只怕也不會悍然動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