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他們心中敲著小鼓,陳貞慧等漢朝使節卻已到了近前。當下荷人高層各自提起精神,迎上前去,借由通事官兩邊傳譯,互相致辭。
李侔身為武官首領,原本亦該與陳貞慧站在一處,與那些荷人武官寒暄,卻不料他在人群中一眼便看到高杰,當下便不管不顧,借著與華商說話之機,往一眾漢人身邊踱將過去。
他原本亦不認識高杰,只是在宮中見到由洋人匯制的油畫,攜帶在身邊,每日都要看上幾眼,現下就是化成了灰亦是認識。
「在下吳克淳,見過將軍。」
李侔在此之前,早便打听過爪哇漢人大族消息。知道這吳家是南洋第一大族,土地田產遍布全島,商船航線遍布南洋,直達印度,乃是此地第一富貴人家。再加上隱隱約約听說過張偉與吳芩之事,更是不敢怠慢。忙向他拱手笑道︰「李侔見過吳兄。南洋吳家聲名遠播,去年還曾派人回福建捐資興修水利,造福桑梓。侔听說之後,更加敬佩。」
此時代表吳家出迎的,便是吳家家主長子,吳芩之父。听得李侔這個漢朝將軍如此賞臉,上來便是這麼多好話高帽扔將過來,立時大笑道︰「將軍如此夸獎,吳某愧不敢當。雖身在海外,吳家仍然是天朝子民,堂堂漢家兒朗!家中有些薄田浮產,自然要想辦法報效鄉鄰才是。」
說到這里,他也不顧家中老父的警告,為著光耀門楣,立時向李侔笑道︰「將軍,可是要在此處停留一些時日?弟一會命人送上帖子,敬候正使大人與將軍等前來蝸居一述。」
李侔大喜,他正思要與當地漢人首領接洽商議,這吳克淳自已送上門來,豈有不笑納的道理?當下立時拱手笑道︰「固所願也,不敢請耳!既然吳兄這麼客氣,李侔若是虛言推月兌,那就無趣了。明日準定去府上拜訪,擾吳兄一飯。」
與他寒暄已畢,李侔又走上其余漢人面前,與一眾人等執手問好,寒暄問候。正欲走到高杰身前,卻又被幾個荷人軍官上來擋路,一時間竟月兌不了身。正著急間,卻見李岩派了一個小兵,趁亂間走到高杰面前,與他低語幾句,那高杰扭身便走。李侔知道已經接上了頭,當即便不再掛心此事,專一與那幾個荷人官員說笑。
各人在這碼頭略停片刻,便由荷人官員領頭,眾人一路前行,除了幾百荷兵來做護衛之外,此次被允準上岸的漢軍不過百人,權做儀衛罷了。負責安全的荷人官員自以為得計,卻不料越是如此,越是示敵以弱,暴露了自身實力不足罷了。
及至城中荷蘭總督府外,一隊荷人儀仗兵早已靜候在門外,一見中國人的使團到來,立時點燃禮炮,十幾門小炮吐出白煙,轟隆隆的響聲之中,中國政府派出的正式使團第一次佇立在了西方國家的政府機構面前。只是卻是在第三方的土地之上,而身為這塊土地原主的馬來土人們,正滿懷異樣心思,看著自已恨之入骨,卻偏偏奈何不得的漢人們的母國來使。他們自身懶惰成性,又無創造力,又不願學習。在宗教的狹義精神下,卻對依靠著勤勞智慧而致富的漢人恨之入骨,直欲將別人的財富盡數搶將過來,這才滿足。數百年前,漢人越來越多,由原本的微不足道到足以掌握整個爪哇島的財富,無數的漢人富人在全島買地購置產業,役使當地土人為奴僕,更讓這些土人的上層為之不滿。若不是荷人在此,漢朝興盛強大,這些人早已奈不住要動手。現下看著別人的船隊耀武揚威, 揚實力,心中更是百感交集,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一時間在外禮畢,由那總督將漢朝使節迎入督府之內。因是正式出使會晤,陳貞慧等文官使節早已換冠帶。陳貞慧戴展角襆頭、穿織金蟒袍、腰纏玉帶,華美堂皇之極。他個頭在漢人中原就高大,相貌堂堂,張偉挑他出使,一則是此人氣質出眾,文彩風流,二來就是取其個頭相貌。原本依他的位份,並不能著穿織金蟒袍,還是臨行前御賜穿著。與滿頭金粉,帶著假發的荷人總督相比,高下立判。那總督原就不怎麼自信,他雖然稱中國使團為蠻人,其實知道這個東方古國與一般土人國家不同,擁有著悠久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有著與西方文明雖然不同,卻更加悠長偉大的歷史傳承。
他有心恭維幾句,卻又偏生說不出口。而眼見陳貞慧等人神色,不住瞄向自已頭上的金粉,讓他只覺得自已象個小丑一般。因干笑兩聲,向陳貞慧笑道︰「使者大人遠道而來,甚是辛苦,請上坐奉茶。」
自覺一交鋒便輸了一籌,心中沮喪,卻一眼覷見陳貞慧胸前腰間掛了一些金銀珠寶之類,坐下之際丁丁當當響了一陣,其音甚是清脆。他心中暗笑,心道︰「蠻子就是蠻子,與那些在脖間掛頭骨的獵頭族沒有區別,哪有男人掛這些奇怪首飾的。」
因怪笑一聲,向陳貞慧笑道︰「貴使身上的這些物什,可是什麼宗教用品麼?或者是情人送的禮物?」
「總督閣下,這些是大漢官員的規定佩件,用于識別身份之用。這魚符,剖開兩半,進宮時由宮廷禁衛核對標準,相符之後才能入宮。這符上,還刻有我的姓名官位,相貌特征,以防有奸人做亂。听說歐洲各國常有國王貴族被弒之事,後宮禁衛不嚴,甚是可憂,貴國到不如也效法一二的好。」
陳貞慧見那總督臉孔漲的通紅,顯是丟丑動了怒氣,他也不為已甚,因又笑道︰「至于胸前及腰間所佩,稱為蹀躞七事,謂佩劍、刀子、礪石、契苾真、噦厥、算袋、火石袋等物,各有用處。非尋常事物,總督若是有興趣,閑暇之時,本人必定為總督閣下解釋。」
這昆崗剛剛出了一丑,哪有興趣再去問他。只訕訕一笑,便正色道︰「貴使此次出訪英國,還訪問其余歐洲國家麼?」
又道︰「中國船隊于此,東印度公司自然歡迎。此處的物資,只需貴方付出金錢,亦是應有盡有。只是土人與漢人間素有矛盾,貴使需約束部眾,上岸的人也需接受我們的監督,以防生事。」
陳貞慧只微微一笑,向他答道︰「本人奉帝命出海,宣揚天朝德威,此類細務,還是交由其余人去辦好了。你我二人,該當商議如何和睦共處,兩家和好如初才是。」
他咳了一聲,又接著道︰「據我所知,天主教的教皇曾經冊立葡萄牙人的王為印度、爪哇、中國等處海域的王,此事我中華上國絕不允準。南洋地面,素來為天朝前院,豈容他人染指?」
見那總督臉上變色,陳貞慧忙道︰「自然,荷蘭與中國一向交好,在爪哇保境安民,對漢人一向不薄,今上亦曾與總督大人會晤,兩家友好,與葡人不同。」
他兩人之間的對話都由雙方帶來的通事官一起譯出,大聲宣誦。在這總督府的坐議大廳內,不但是中國人听了個真切,所有的荷人亦是听清楚明白。荷人只覺得這漢朝使節說話咄咄逼人,很不客氣。卻奈何實力差人太遠,不敢翻臉,各人都是臉上漲紅,心中怒極。
正沒道理處,卻見李侔按劍上前一步,幾個荷人衛兵大驚,不知道他要做何舉動,一時間均跨上一步,攔在他身前。
李侔朗聲一笑,將手放松,向那總督笑道︰「漢朝使團知兵馬使李侔向總督大人問安。」
昆崗知道這便是漢軍的將軍,這使團的事,多半還是這個年輕的將軍做主。因見他氣宇軒昂,英姿勃發,卻也很是讓他喜歡,忙起身答禮,笑道︰「本人昆崗,代表荷蘭亞洲駐軍,向您問好。」
只然知道他這個所謂的「亞洲駐軍」不到兩千人,李侔卻也並不怠慢,忙鄭重還了一禮,方道︰「正如適才使臣大人所言,我天朝絕不允準敵國在南洋境內駐兵,威脅漢朝商船水道的安全。馬六甲海面為東西方商船必經之路,最寬處不過千多里,窄處才五六十里水面,如此重地,豈容葡人盤距?漢朝日後必會與歐洲諸國大加貿易,如此咽喉水道落入敵國之手,漢朝豈能放心?是故,本人臨行之前,我國陛下面授機宜,著令我相機攻克馬六甲城,將此水道控入我中國之手,此謂之理也。」
昆崗听了翻譯,知道李侔還有下文,便冷笑一聲,問道︰「這是道理,還有情?請將軍道來。」
李侔將頭一扭,喝道︰「將馬來國與柔佛國的使者請來!」
不過盞茶功夫,十余名兩國使者都已走上前來。這些使者都是馬來島上與荷人常打交道的上層大臣,一眾荷人一看便知,確實是馬來與柔佛的使者,各人都是大驚失色,知道這漢使乃是有備而來,早與這些土人事先溝結。有那多疑的,不免將眼光瞄向馬打藍與萬丹各國派來的大臣,意含警告。
見兩國的使者上來,李侔便向他們道︰「請將葡國在馬來全島做惡之事一一道來,讓諸位荷蘭國的大人們听听!」
兩國使者事前早已知道端底,當下哪里還肯客氣,立時一一講起。葡萄牙人至馬六甲已過百年,不論現下還是早前,均是做惡無數。經濟上的掠奪便也罷了,殺人屠村,奸婬婦女,毀壞宗教聖物,凌辱國王與大臣之事,一樁樁一件件,當真是數不勝數。只初抵南洋第一次,便截住了八百多到麥加進香的穆斯林教徒,先是將這幾百人,包括老幼婦孺,盡數斬手,後來嫌不過癮,又用大炮轟船,使得大多數人喪身大海。在攻打馬六甲城時,曾經日夜不停的轟擊十晝夜,拆除了城內王宮,建造城堡,屠殺居民,搶掠美貌女子,賞給士兵。葡人稱馬來人為摩爾人,曾經下定了將所有摩爾人殺光的決心,不管是婦女小孩,亦是不肯放過。經營馬六甲這百多年間,死在他們手下的馬來人,當真是數不勝數。這些馬來使臣足足說了一個時辰,方才住嘴,這還只是挑了大宗的惡行來說,這葡人在此地的種種惡行,當真是罄竹難書。
張偉雖然下定了侵略南洋諸國,同化其民的決心,亦下決心要對異已份子予以鏟除,然而如同這些歐洲人早期殖民時那般的種族滅絕的事,卻還做不出來。況且將這些有違人類公德的惡行一一暴露出來,亦是可以堵上別國的嘴,甚至令同為歐洲人,以上帝子民和文明人自詡的荷蘭人丟臉,這樣的便宜事,自然是值得大做特做,對葡人的惡行,自然要大書特書。
李侔待這些馬來人說完,因見一眾荷蘭人雖然少數有面露慚愧之色,多半人卻是不以為然,只覺得這些洋人自認為是人類,卻將別的土人視若豬狗,當真可惱。因恨聲道︰「天朝撫育萬國,視別國百姓亦是如同本國子民。今馬來與柔佛諸國告哀,請求我國出師相助,葡人行徑形同豬狗,絕非人類,誅滅此類人神共憤之惡徒,便是合乎天理,順應人情!」
他逼視那荷人總督,向他質問道︰「總督大人,如此的惡人惡行,你還要向著他們說話麼?」
昆崗只覺尷尬,卻不能如此輕易答應,因答道︰「我國對葡萄牙人的惡行亦是深惡痛絕!請將軍放心,閣下專心出使,本人一定命人荷蘭的軍事力量攻入馬六甲,解救水深火熱中的人民。」
李侔大笑道︰「不勞費心。荷蘭已兩次進攻馬六甲,皆是慘敗而回。漢朝兵力足以掃平南洋,此事咱們自已就會動手,此次知會總督大人,不過是為了不傷兩家和氣,提前通傳罷了。」
他逼視昆崗,微笑道︰「無論是允,還是不允,漢軍攻打馬六甲一事,決不會更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