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七章衛洛獻策
氣氛有點不自在了。
白衣劍客頭下腳下的倒吊在屋梁上,身子還悠哉游哉地一晃一晃著。他轉過頭,雙眼亮晃晃地盯著衛洛,大嘆一聲,無比失落地說道︰「大費周折潛至,竟一無所睹,撼哉!撼哉!」
他搖頭晃腦,連連感慨,在兩人的怒目而視中,身子一晃一彈,嗖地一聲,一陣紗幔晃動,微風飄過,便人影不再。
這個煞風景的人走了,衛洛和義信君便面面相覷了。衛洛有點氣惱,義信君也有點無奈。
兩人相視了片刻後,義信君對上她氣呼呼的表情,不由揚唇一笑。他低下頭,在衛洛的眉眼中印上一吻,喃喃吐道︰「好生休息。」
說罷,他轉身走開。
直到他把房門關緊了,衛洛才轉身向浴桶走去。折騰了這麼久,熱湯都涼了。
她低下頭,慢慢解去衣帶,踏入了浴桶中。
她一邊清洗,一邊尋思著義信君剛才所說的話。突然之時她明白了,義信君之所以大發感慨,是因為他沒有打算踫自己啊!他覺得他自己髒,所以,他不會輕易地踫自己。
想到這里,衛洛不知是心中一松,還是心中生出酸楚來。
她來到貴地後,為了生存也是百般使計,百般掙扎,卻直到現在還是生命難保。義信君比自己強的地方,只是他的男子身份。可是,他生得這麼美,要以賤民之身爬得今天的位置,其中不知經歷過多少折磨苦楚?不知用過多少心機手段?
所以,比起有些一生下來便享受富貴權勢和尊敬的,義信君的出頭之路何止艱難十倍?百倍?
他當初因自己一言而奮發,又為了自己,甘願被世人指責,甘願舍棄一切。這樣的男人,怎麼能說他髒?他若髒了,自己又能干淨到哪里去?
衛洛想到這里,又是低低一聲長嘆。
這一晚上,院落外圍果然擠滿了人。眾人鼓躁著,火把熊熊燃燒中,不停地要求再與衛洛兩人見上一面。
當然,這一次他們的要求沒有人理會。
饒是見不到他們,眾人果然也如約定那般,在晚十一點左右時退去。
第二天用過早餐後,眾人再次踏上了征程。
這一次上路,齊人的戰車都使用上了。將士們持戈,劍客們舉劍,一個個嚴陣以待地向前面進發。
義信君甚至還向處至借得戰車二十輛,甲士上百,奴隸三千,劍客二百。
齊人的戰車,和處至的戰車合在一起,車駕隆隆地向前駛去。眾甲士全身以竹甲相護,戈尖為黃銅所鑄,在陽光下寒光森森。
而劍客們,則人人抽出長劍,緊緊護著義信君和眾賢士。
完全是嚴陣以待啊。
車隊隆隆,行進了不到十里後,探路的劍客回來了。他遠遠地縱身下馬,向著義信君叉手說道︰「主上,前方二十里樹林中不見鳥鳴,盜佐之輩恐未退縮。」
義信君點了點頭,他冷著臉喝道︰「再探!」
「諾。」
另一個劍客縱身上馬,揚塵而去。
衛洛倚在義信君懷中,她眼楮一轉,看到那白衣劍客昂頭張望,一臉興致勃勃。不由笑道︰「盜佐何人?從他手下,君可從容而退否?」
衛洛這話一出,白衣劍客嗖地頭一回,不滿地瞪著她,說道︰「從容而退?縱使千軍萬馬中,我也可以從容而退。」
他剛說到這里,便是嘿嘿一笑,沖著衛洛咧嘴道︰「姬狡詐,欲以言語驅我乎?」
他這話一出,衛洛嘴唇便是一抿,她墨玉眼詫異地瞪著這人,奇道︰「以君之才智劍術,天下間何人可以驅君?」
這話白衣劍客愛听。
當下他哈哈大笑起來。
大笑聲一止,他還是瞟了衛洛一眼,哼道︰「姬狡詐。」
真是的,都被吹捧得尾巴揚上了天了,居然還要加上這幾個評語。衛洛悶悶地扁了扁嘴。
車隊緩緩地逼向前方。
這里因為靠近處城,官道極其開闊,而且官道兩旁沒有稻田,是一片荒原。車駕在這地方很擺得開。
只是到了前方二十里處後,便是一片濃密的樹林。樹林中,一條路並不寬,僅可容一車前行。
這一點,直到衛洛親眼看到了,才發現,擺了這麼多的戰車,請了這麼多的將士,實際上根本沒有用處。義信君等人竟是下了一招昏棋!
難怪他們擺出這麼大的陣勢,對方並沒有驚走呢。
不過,這一點也不能怪義信君等人無知。實是這個時代,戰車在很多人的心目中,便是無敵利器。大戰小戰,有戰車出場是慣例。義信君以及他的臣下們,顯然沒有應對盜匪的經驗,竟然忽略了應對盜匪,與打一場貴族之戰是完全不同的事。
戰車轟隆隆中,已離那片樹林二里不到了。
衛洛眉頭一皺,她轉向義信君說道︰「如入樹林,戰車何用?敵人一劍攻至,一縱而上,便可令得諸士束手無策!」
衛洛這話一出,義信君馬上明白過來了。
他右手一伸,縱喝道︰「停止前進!」
「停止前進——」
劍客把義信君的命令傳送出去後,漫長的車隊開始緩緩停下。
幾個賢士向義信君的馬車跑來。
不等他們開口,義信君便看向衛洛,命令道︰「以你之見,該當如何?」
衛洛皺眉看向前方,這時,那些賢士已叉手齊叫道︰「主上,何必問于婦人?」
「主上?」
「住嘴!」義信君突然一聲暴喝,他朝著前方一指,大聲怒道︰「‘如入樹林,戰車何用?敵人一劍攻至,一縱而上,便可令得諸士束手無策!’這麼簡單的話,你等為何說不出來,卻要一個婦人道出?」
這種斥責很嚴厲!很不給情面。
眾賢士同時露出羞愧的表情,齊刷刷地低下頭去。
這時,衛洛沉聲說道︰「有一策可免我齊人傷亡,然恐傷天和。」
說到這里,她墨玉眼盈盈地看向義信君,表情中有點遲疑。她是拿不住這個時代的人對事情的看法,有點擔心自己所出的主意,會給人造成惡毒的印象。
義信君溫柔地看著她,命令道︰「說。」
衛洛點了點頭,她伸手朝前方一指,道︰「敵乃騎兵,卻埋之樹林,亦愚也。我等只需縱火于林,他們便會盡退。」頓了頓,她又補充道︰「恐火大傷民,可先于兩側砍樹割草,截斷火源,令得火勢不可大也。」
最後一句,是為了保護她那賢德的形像。
義信君听到這里,頻頻點頭。
衛洛前世不過是一個尋常的女學生,這一世也沒有經過多少世事。可以說,在軍事上完全是個白痴。
因此,她說出這一番話後,還是很不自信,還是眉頭皺了皺,想道︰我千萬不可小看了這個時代的人,得再想周全一點。
于是,她又說道︰「然,盜乃騎兵,為何不在空闊之處,奄然而至,突然而襲?疲于我軍?他們這般埋伏于樹林,只恐火剛起,便已逃走,再于空闊處襲我。」
她這個憂慮一道出,義信君便是哈哈一笑。
笑聲中,他轉向左側一個賢士,問道︰「姬所言如何?」
那賢士正在沉思,聞言雙手一叉,應道︰「‘奄然而至,突然而襲?疲于我軍?’此法頗為可行。姬乃能人!」
在衛洛的怔忡中,義信君又是哈哈一笑。大笑聲中,他一臉得意,一臉與有榮焉地看著眾賢士,說道︰「我能知人,然否?」
眾賢士整齊地應道︰「然。」
衛洛還在傻呼呼地看著義信君,她一點也不知道,在這個時代,還沒有騎兵的概念。而她所說的‘奄然而至,突然而襲?疲于我軍?’,這十二個字雖然簡單,可是知道軍事的人,卻能馬上明白這其中的妙處。
她竟是無意中,便把騎兵戰術泄露出來。所以,賢士們會贊她是‘能人’,而義信君也自得地強調自己善于識人。
本來,一種新的戰術思想的出現,要被人接受並不容易,可以說很艱難。再說了,這是春秋,所有的戰爭都有固定的模式,而且講究風度和仁義。她說出的這些話,如果是別的貴族听了,只會嗤之以鼻。就算知道有用,也不會去用。
可是她面對的是義信君,他是從貧賤起身,他習慣了行事不擇手段。
也可以說,他的思想並沒有如那些貴族一樣,被陳舊的規則所束縛。這一點便反應在他能不拘一格用人才上。
也因此,衛洛一說出,他便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精妙之處。
大笑過後,義信君顯然很是開心,他轉向衛洛解釋道︰「空闊處,乃戰車天下!我借車壯行,便是為了空闊處備戰!」
衛洛一怔。
她眨了眨眼。一時還沒有想明白,真到了空闊處,是戰車勝還是騎兵勝。
不等她想明白,義信君已手一揮,果斷地喝道︰「按姬之言行事,縱火!」
「然。」
衛洛看到數百劍客領命前去,不由補充一句,「記得截斷火源。」
「不必了!」義信君右手一揮,冷冷地說道︰「這不是君子之戰,亦不是征服之戰!敵者盜也,無需講仁義。」
衛洛聞言,便不再吱聲了。
這時,一個賢士站了起來,縱喝道︰「車隊前進!」
喝聲一出,戰車繼續向前駛去。
戰車在離樹林只有數十步時,突然停下了。
剛剛停下,一陣弓箭手出現了,他們以戰車為掩體,個個張弓舉箭,指向樹林中。
就在這時,左右兩側樹林的後方,突然出現了熊熊火焰。伴隨著火焰的,還有滾滾濃煙。
在提議火攻時,衛洛早就注意到了風向,因此那濃煙一起,都是順著官道去的方向燻去。
不到轉眼,樹林深處,便竄出了數百騎士。緊接著,兩側樹林中便跑兔子一樣,溜出了無數的騎兵。
這些騎兵一出現,便有人縱聲喝道︰「放箭!」
這喝聲一出,箭走如飛!
早在弓箭手指著樹林時,眾騎士便一動不敢動,生怕成了耙子。要知道他們為了騎馬輕便,都習慣了不穿盔甲的。
可萬萬沒有想到,會有濃煙火光出現。那馬被煙火一驚,頓時撒蹄亂竄,沒頭沒腦地沖出了樹林。
在這種慌亂中,弓箭又至。
雖然這種弓箭威力極小,身上中了數箭都不一定致命,可奈不住箭走如雨啊。
頓時,埋伏在樹林外圍的騎士們,已有數十人縱馬落地,慘叫一片。
可惜的是,千個盜匪並沒有緊緊地埋伏在一塊,弓箭在射殺了數十人後便讓他們全部逃月兌了。
今天的風並不大,再加上是春夏之際,樹林中濕度大。那火焰燃燒了一個時辰,便慢慢止住了。
本來打算回到處城再事休整的齊人,見火勢這麼快就止住了,便準備繼續前行。
而衛洛,她一邊打量著那燒得黑糊糊的大地,一邊暗暗想道︰我提出火攻時,竟然沒有想到要問一問,這片樹林究竟有多大,如果全部著了火,會燃燒多久?有沒有另外一條路通往齊國。我思維這麼不慎密,真是不適合行兵家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