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風行 第四十一章︰最絕之痛(中)

作者 ︰ 伽舶

更新時間︰2012-11-13

離大婚之日,尚有兩天。

相府之中,已張燈結彩,喜慶氣氛濃重。田一山在大廳門前叉著腰,恨鐵不成鋼地指揮著那些在他眼中像豬一樣的下人來來去去地忙碌,生怕出了什麼錯漏會令丞相蒙羞,更怕追究到自己的頭上,力求一切做到井井有條,無瑕可挑。

丞相嫁女,可是天大的喜事,絕不能有一點差錯。尤其是大婚當日會宴請群賓,朝中有名的大臣都會到場恭賀,想到此處田一山冷汗直流,擦了擦額頭,扯高嗓子,賣力地對那些下人呼喝著。

這邊正熱火朝天地作最後的布置,那邊書房之中,李林甫也喜上眉梢,江晟天默不作聲、面無表情地站在桌前,剛剛向李林甫稟報完畢。葉之杭一如既往地盤膝打坐在旁,只听而無發表己見。

「做得很好!」李林甫歡欣地大贊了江晟天一番,眼中充斥得意陰險之色,江晟天只是頷首恭听,不再言語。

「這樣的話,極有可能在大婚之日,天風幫就垮掉了,說不定你能來個雙喜臨門,既能娶得佳人,又能魚躍龍門,成為天風幫唯一之主!」

李林甫這番話說得極為美滿,但江晟天依舊面容不改,不為所動,時不時點點頭表贊同而已。

李林甫對江晟天這種不溫不熱的反應也不放在心上,自顧自地張狂大笑起來。

葉之杭不經意間睜開了眼楮,瞥向了江晟天,江晟天淡然神清,不露喜惡,此時就連葉之杭老辣的目光也有點捉模不透他。

天風幫。

廳中諸人齊集,氣氛沉重,沒有一人臉上有松緩之色。

「幫主,四大幫已經開始插手我們的護衛生意了,他們得地方官府幫忙,又握有水路的絕對掌控權,我們的老主顧正在急速地流失著,長此下去必傷元氣!」劉宏憂心忡忡地匯報道。

「此事必定是有相府在他們背後撐腰,要不然他們絕不敢欺到我們頭上的!」柴元朗憤然不平道。

相反,胡九未卻和陳如風一樣,一言不發地坐在椅子上。

劉宏繼續道︰「不僅如此,近幾日不斷有幫眾要離幫,我們的人手銳減,幫中也滿斥流言蜚語,說我們天風幫即將傾覆,撐不了多久……」劉宏說著,已不敢再說下去,不安地望向座上的陳如風。

陳如風只手托著太陽穴,雙眼閉合,似是在酣眠之相,但雙眉微微顫動,眉頭緊鎖,隱約是在苦苦思索,嘴巴緊抿,待廳中靜下,方才緩緩睜開眼皮。

「你們肯定想問我,該如何是好,對吧?」陳如風苦笑地看了三人一眼,劉宏和柴元朗都垂頭喪氣地低下頭。

胡九未緊握雙拳,道︰「如今只有一法,便是求助于霹家莊……」

「不可!」陳如風一言回絕,「霹家莊已幫了我們太多的了,我們不能再對人有所虧欠!」陳如風不想再令霹心晴陷于難堪的境地。

「但……」胡九未還想多說,可陳如風已一手止住了他,以示自己心意已決。

「要走的人就讓他走吧,我們天風幫沒有邁不過去的坎。」陳如風一拂袖,雙目驟然緊凝如銳鋒,「看來江晟天是要想讓我將天風幫當成賀禮送給他了。」

先前陳如風曾懷疑江晟天在暗中多番相助他,如今見江晟天要將他逼入死境,便將那僅存的一點懷疑都消去了。

江晟天,已徹徹底底地成為了相府的人,注定此生都要與他為敵。

這一場毫無結果的討論,終在一片陰霾之中結束。

陳如風回到房間,從窗口往下一望,已經有數個幫眾結伴而行,收拾細軟,逐漸地離開了這個看起來像搖搖欲塌的堡壘。

剛剛陳如風行走在堡中通道上,也識覺幫中慢慢地現出人去樓空的荒涼淒境。

那些離去的人如蟻點,往樹林那邊爬去。

陳如風無法對他們產生怨恨,良禽擇木而棲,他們並沒有做錯。且有天風三杰出走在前,天風幫可謂人心渙散,引致現今近乎苟延殘喘的局面。

其它幫派看他們天風幫或許還有幾分光鮮,但實則內里早已是空空無物,剩下一個徒有其表的外殼。

他開始想,接下來的路應該如何走。

他沒料到江晟天真的如此不顧舊情,要對他們趕盡殺絕。

除了求助于霹家莊外,並不是沒有法子去收拾現今的殘局。

那就是去求江晟天。

一直以來,陳如風都未曾從實質上將江晟天從天風幫中除名,現在江晟天依然是天風幫的幫主。從道義上來說,天風幫陷于存亡一線之際,江晟天作為一幫之主,若不肯出面幫忙實在是太過不去。

但現在的江晟天,還有道義可言麼?

陳如風搖了搖頭,暗地里苦嘆了幾口氣。

以現在天風幫的狀況,加上翠華山分壇的微薄支持,大概可以苦撐一個月。

可一個月後,便是樹倒猢猻散的局面,曾經迅速冒起、一度風光的天風幫,終究是如曇花一現,剎那輝煌,只能留存于紙面之上了。

他方才在廳中跟胡九未他們所言,讓他們覺得他是心中有法,實則他是毫無主意,為的是不讓他們更加灰心罷了。

「哪怕只有一個月,我也要以自己的實力,延續下去。」陳如風咬了咬牙,在心中自言自語道。

他的手抓緊了窗沿,肩頭之上感覺負著前所未有的重擔,每走一下的腳步都要沉一下。

「我看天風幫還能撐多久。」葉之杭少有地來到了流心苑,江晟天也從房中走出來,他只是不想讓葉之杭進入自己的房中。

江晟天沒有正視他,看著那些早已枯萎得不成形的殘花,似乎這些殘花還要比葉之杭更值得他放在眼內。

葉之杭並不介意,一直在淡淡微笑,「如此一來,便是三贏的局面。你贏,我贏,丞相贏!」

「就算是贏,你也只是利用我而已,你根本沒動多大的力。」江晟天默默地轉過頭來,和他正面對視著。

「哦?」葉之杭饒有興趣地道,「若非我出謀獻策,瓜洲渡頭關鍵一役又怎可將天風幫一擊敗倒?若非我讓陸熾陰出言重收丁雨于門下,放出消息讓川逆流的父母得知他藏身天風幫中,設計讓凌小玉身負巨債,讓他無地自容要離開天風幫,天風幫會那麼快就頹勢畢露?」

江晟天不語,冷冷地哼了一聲。

葉之杭繼續道︰「這一場我與陳如風的比斗,斗的是智謀,出力多者反而顯得其智慧拙劣,智慧上乘者是彈指間就能敗敵于無形,不動聲色。不過,隨你怎麼認為,反正最後的結果是我勝就行了。」

以葉之杭隱忍的脾性,此時也忍不住要仰天長笑數聲,才轉身離開。

江晟天盯著他身背,眯起雙眼來。

待葉之杭完全走出了流心苑,他才重新走入房間之中。

屈指一算,二日後,他便要和李音如正式結為夫妻,相守至白頭。

不消多久,天風幫也會土崩瓦解,到時候他大可巧施手段,順理成章地接手已為風中殘燭的天風幫,一人獨大。

然後,他就到了人生最得意之時,既事業有成,也有佳人陪伴在側,雖然是踩著別人的尸骨、舍棄了所謂的道德仁義攀上去的。

當初天風幫苦苦建立起如今的豐功偉績,也不是要不顧手段,才能與三大幫平起平坐?

若然李林甫沒有以「十二斷魂丸」威逼,他自己會否走到今日的境地?

舍忠忘義、形如傀儡,卻能得到夢寐以求的東西,心中實在難以去算定清楚,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

江晟天再一次看了看床頭,眼楮定在那里。

「對與錯……誰人能夠去辨明?」江晟天喃喃自語道,忽然心緒不寧起來。

門外依稀可听到下人們急促的腳步聲,和各種大呼小叫。

他移開了枕頭,將里面的賬簿取出。

不知為何,往事的一幕幕,像水中流影般浮現在心頭之上。

「陳如風……天風幫……」他驀地生出一種虛浮的感覺,就如自己化作了一縷漂泊無歸處的殘魂,四周游蕩。

如果離開天風幫之後所發生的這一切,都是一場夢,那該是多好。

他不清楚自己從哪里冒出來了這個想法,明明此刻幸福已觸手可及,他卻感到自己像是一個顛沛流離的異人,找不到自己的歸處源地。

他懷緬起那種曾經的感覺,他和陳如風一同努力,排除萬難,將天風幫從一個小小柴幫建成名徹江湖的巍巍大幫。

他有過很多兄弟朋友,關行義、胡九未、劉宏、柴元朗、傅元荊、郭通武……

如今,他又只剩下了什麼?

他狠狠地揮出一拳,打在了床柱之上。

眨眼間,已至大婚之日。

但江晟天那種如夢似幻、腳步虛浮的感覺更加濃重。

他神不守舍地在一眾下人的服侍下換上一身喜服,毫無喜慶的表情。

他的臉,蒼白如紙,外面打鑼敲鼓的聲音,各種人的歡聲笑語,像遠在天邊的渺渺塵音一樣,輕輕地游進耳朵之中。

待緋紅色的喜服完全穿著好,高貴沉重的腰帶系在了腰上,鏡子之中照著的,是一張下定了決心的臉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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