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雲金縷衣 二百一十五、惠州

作者 ︰ 朝空城

要李彥帶著聖旨,不日趕到惠州,出乎意外,百姓竟出城十里,扶老攜幼相迎,既進城,更是宰雞擺酒相待,讓一行人受寵若驚。

然酒酸不堪入味,李彥等人吃時,主人卻站在一旁看著。

「老人家,此既不是在公堂之上,官民一家,就不必如此拘禮了,且一起坐下來共飲同樂,豈不妙哉?」李彥這時候倒反客為主地邀請主人來。

「小老不敢,大人乃當朝宰相,是我等平時請都請不來的貴客,怎好唐突了?」老人說話時低頭看了看手下的孫兒,正睜大著眼楮看著桌面上的肥雞,流著長長的口水,歉然道︰「且我等粗陋村夫,衛生不檢,規矩不明,恐壞了大人的胃口。」

「老人家多慮了,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李彥雙親雖故,但禮義廉恥不敢或忘,豈能因職位高低而論卑賤,而不顧人倫?」李彥說著,也低頭看著那小孩,笑道︰「小朋友,一起來吃!」

豈知那小孩咬著指頭,抬頭看了看爺爺,臉上雖然動容,但腳步卻不曾挪動一步,使勁地搖著自己的大腦袋,身子往後縮著。

「很好吃的!」李彥再次引誘。

小孩吐出聲聲稚女敕,道︰「我知道,我去年過年的時候吃過了!這個是用來招待客人的,我不能吃!」

李彥心弦為之震動,臉色一肅,停杯投箸,對家丁吩咐道︰「到廚房去看看!」

家丁答應一聲,正要動身,老人卻著急了,想要阻攔,卻見家丁厲色凶目,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老人家,怎麼不見令郎?此時正當午時,烈日當空,酷暑難耐,還在外面勞作?」李彥問道。

老人突然長嘆一聲,原本的笑臉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道︰「不瞞大人,犬子正在屋內睡覺,若是大人不嫌棄,倒是可以讓他出來拜見。只是兒媳婦,尚且衣不遮體,恐不能見人,望大人見諒。」

李彥卻沒想到惠州的困境已到了如此地步,不由心生愧疚,站起抱拳,向老者鞠躬道︰「下官來遲,令百姓受苦如此,慚愧,慚愧!」

老人听言,黯然淚下,忙扶著孫兒跪下道︰「宰相大人言重了,冰凍三日,非一尺之寒,自天佑十五年惠州大旱至今,每況愈下,這才有了今日之難,非宰相大人之錯。

「近聞愚兄路飛天之言,大人為並州一城百姓,不惜下跪求之。洪水來潮,更是親冒生命之險,與百姓同甘共苦。京城當街審案,柳誠伏法,堪比包拯,乃當世萬民之傘。今日一見,名不虛傳,此乃大明之幸,惠州百姓之幸也!」

李彥此時才知道百姓為何出城相迎,搞了半天,是路飛天給做的宣傳。剛開始交談的時候,李彥便覺得老頭擇詞文雅,不似尋常百姓,卻沒想到是路飛天的弟弟。不過讓李彥佩服的是老頭的倔強,即便是守著這麼個殘垣敗屋,也不願往兄長開口。依照路飛天的秉性與財力,豈有不幫襯之理?看來是這個老頭拒絕了。

不過從另外一個側面,也可以看出老頭在城中還是有一定的分量的,不然僅僅憑著他的一面之辭,也不能說服如此多的人出城迎接自己。

這時候家丁正兩手空空走出,瞥見李彥的眼色,忙將老頭扶起。

李彥也不失時機地說道︰「老人家請起,下官奉旨救災而來,然初到惠州,諸事不明,還請老人家多多指教!」

老頭听聞李彥有事要問,忙爬了起來。家丁拉出兩支馬札,放在李彥與老頭身後。老頭見李彥沒有半點架子,原本畏懼之心漸去,也做了半邊,臉上的笑容又多了起來,主要還是不好意思。

「老人家,據下官所知,惠州東臨幽惠運河,南有關州富庶之郡,今年來又是風調雨順,可謂天時地利與人和佔盡,卻還是如此潦倒?」李彥抑制不住心中的好奇,對于其他的州郡來說,惠州可謂是得天獨厚,卻沒想到發展成這個樣子,讓人百思不得其解。

老頭忙道︰「鄙姓路,名無為。」接著又是嘆息一聲,道︰「惠州刺史嚴溪,也是個清正廉明的父母之官,勸農興耕,不遺余力,所牧之縣,也都無大奸之徒,即便無所能,但各守本分,並不騷亂百姓。正如大人所言,天時地利人和因有盡有………」

「原因何在?」李彥忙問。

路無為搖了搖頭,道︰「老漢不知!」

李彥沒有繼續再問,路無為生于斯老于斯,不可能不知道其中的原因,而是有難以出口的理由,或是出于對他的不夠信任,也或者沒有十足的把握,害怕說出來誤導了李彥。

此時李彥才明白,路無為之所以出城十里迎接自己,不一定是出于對自己的崇信,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給自己施加壓力,不想自己同其他一些監察御史一般走個過場就罷了,結果杳無音信。

這時家丁終于插得上話,回稟李彥道︰「大人,廚房內除了兩個饅頭,米面皆無!」

李彥點點頭,自然不會再留下來吃飯,讓家丁留下一錠銀子權為茶水之資,拜別路無為,上了馬車,不顧一路上各縣的縣令挽留,直奔刺史府去。

………

惠州刺史嚴溪早已得到了準確的消息,早早地帶領著各級官員,跪于道旁迎接。

李彥下馬車後,丟下一句話︰「偏廳議事!」便徑直往刺史府內走去。

嚴溪一怔,忙率先起身,屁顛屁顛地跟在李彥後面陪著笑臉,但見李彥一臉寒霜,幾次話到嘴邊都吞了回去,尷尬不已,後面的官員也都默默地起來,一個接一個地跟著,排起了長長的隊伍。圍觀的百姓見了,皆想笑又不敢笑。

所有州的刺史府陳列擺設大同小異,因此李彥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位置,也不用禮讓,自顧自地坐上了上位,故作思考狀。其他人也都輕悄悄地尋找著自己的位置,生怕打攪了李彥的思緒。

「都說說吧!」李彥見所有人都已坐定,開口道。

嚴溪本來準備好了一頓豐盛的夜宴,給李彥接風洗塵,然後再是沐浴更衣,若是李彥覺得累了,便安排他休息,若是宰相大人還有興致,早準備好了幾個有名的戲班子,生旦淨末丑呼之即來,完全可以滿足李彥的胃口。當然李彥若是文化人,還可以瀏覽一下惠州的名勝古跡。

總之嚴溪已做好了幾十種準備,然而李彥這麼快就直奔主題,還是讓嚴溪措手不及,這可是事先沒有想到的。嚴溪的意思是,先模清了李彥的秉性,再投其所好地說,豈不便宜。現在這情形,卻要模著石頭過河,心里實在沒底。

「宰相大人指的是?」嚴溪鼓起勇氣問了一句。

李彥眼楮一斜,不屑道︰「難道嚴刺史不知本官為何事而來?」

嚴溪直感覺一股冷氣襲來,讓他不禁縮緊了身子,訕訕笑道︰「是是是!下官一時糊涂,宰相大人恕罪,這個…本州受蝗蟲災害嚴重…百姓生活疾苦…這個…餓殍遍野…」

這次輪到李彥驚訝了,第一眼看向嚴溪時,他便有一種不好的感覺。因為一個人,到了四十後,他的面相基本固定,即便是笑是哭,他的表情已經月兌不了一個臼。

嚴溪第一眼看見李彥時,臉上是放大的笑,而李彥丟下一句話,神情便由失望轉向陰沉,甚至可從怨恨中看到一絲狠毒。雖然嚴溪後追上來再次陪笑,但李彥敢肯定,嚴溪真正的表情只有那一瞬間才是最真實的。

而此時李彥一句諷刺挖苦的話,加上自己的身份地位,要是換了其他任何州郡的官員,即便不會惶恐請罪,也會跪下來說話,這才是一種承認錯誤的姿態。但嚴溪沒有,反而結結巴巴地跟李彥講著,且是想到哪說道哪的那種。

李彥沒有打斷他,不過他已感覺到了嚴溪的強勢,卻不知道嚴溪的背景與理由是什麼。

嚴溪吞吞吐吐地說了將近半柱香的時間,這才將整個事情的經過敘述完整,一邊說著,還一邊手擦汗水,眼見李彥臉色波紋不動,心內才稍稍安定。

「嗯!本官給你三天時間,將所有受災範圍和人數,以及受災程度調查清楚,到時候匯報上來!」李彥說完,便起身離開了,對下一群錯愕的大小官員。

從頭到尾,李彥一共說了三句話,句句不離本分,越是如此簡單直白,越是讓人捉模不透。送走李彥後,眾人並沒有散去,而是一個個圍著嚴溪,期望得到一些提示。

「刺史大人,這宰相大人到底…」惠州長史代表著眾人發問道。原來也有許多的監察御史,開始都是面冷手狠,但目的只是想給他們一個下馬威,還得到更多的好處。但現在他們面對的是宰相,已是位極人臣,要什麼有什麼,他們這些小官小吏能給他什麼好處呢?

嚴溪也是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道︰「先不管這些,只要沒抓到我們什麼錯處,他就掀不起什麼風浪來。我們現在最為緊要的,查出奏折是誰遞上去的!」

「哼!除了那個自命清高的布政使,還能有誰?」人群中一人道。

嚴溪皺了皺眉頭,臉色漸漸陰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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