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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映池眼中充滿血絲,連干三壺眉壽,連連呼道︰「芊芊姑娘出來吧!仰慕已久,卻無緣相見一面。最後題目,便是姑娘了。」
珠簾輕挑,芊芊手持白羽蒲扇,奪目而出,但見風吹仙袂飄飄舉,猶似霓裳羽衣舞,的是,雲髻半偏新睡覺,花冠不整下堂來。
芊芊微微一福,朱唇輕啟,「女子昨夜醉酒,竟昏睡至斯,聞眾高士已然齊聚,慌亂間,略施粉黛,束衣而出,佳詞妙作,又忘梳妝,但名士召見,敢不從命,還請見諒。」
仙女下凡,天外之音,大廳中一片寂靜。
「好個嬌人兒!黃某不才,一詞相贈。」美人俏立,太子忘乎所以,搶先一步,誦出早已請人作好之詞中的一首,「遠山眉黛長,細柳腰肢裊。妝罷立春風,一笑千金少。歸去九天時,與眾仙道︰遍看洛陽花,不似芊芊好。」
可惜,眾人只怕少見美人一刻,俱忘了溜須拍馬。
一見酒醉初醒的美女,周映池簡直驚呆了,他實在是不相信天底竟有如此美麗的女子。
過去睡過的佳人們,對不住了!因為芊芊和你們迥然不同,不論姿容,那一種幽姿逸韻,完全在容色之外。
周映池深深吸了一口氣,強忍胸口劇痛,凝神細思間,精血耗盡,血脈干涸,扶住牆壁,上前一步,緩緩道︰「
香鈿寶珥。拂菱花如水。學妝皆道稱時宜,粉色有、天然春意。蜀彩衣長勝未起。縱亂雲垂地。
都城池苑夸桃李。問東風何似。不須回扇障清歌,唇一點、於珠子。正是殘英和月墜。寄此情千里。」
一詞作罷,周映池頹然坐下,整個人亦失去精氣神,嘴角一抹鮮血流出。
作詞竟會口吐鮮血?方連山大為佩服。
「承蒙兩位夸贊,女子感激不盡。先前夢中時,卻有一曲相生,勉強唱來,亦表謝意。」芊芊起身間,眼眸似水,凝望著方連山處,「香冷金猊,被翻紅浪,起來慵自梳頭。任寶奩塵滿,月上簾鉤。生怕離懷別苦,多少事、欲還休。新來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這回去也,千萬遍陽關,也則難留。念武陵人遠,煙鎖秦樓。惟有樓前流水,應念我、終日凝眸。凝眸處,從今又添,一段新愁。」
這聲音如怨如慕,如泣如訴,如煙波流散,如東風撫蘭,鑽入耳中,沉入心底,方連山竟有種不了的難受,恍然間,已然眼泛淚光。
「咳……咳……」鮮血噴射而出,周映池死魚目般的雙眼死死盯著方連山,四處一片寂靜。
方連山衣袂輕動,一步,兩步……
向著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芊芊而去,身形微動間,緩緩道︰「
眉共春山爭秀,可憐長皺。莫將清淚濕花枝,恐花也如人瘦。清潤玉簫閑久,知音稀有。欲知日日依欄愁,但問取亭前柳。」
六步間,方連山已然立于芊芊身前,與芊芊脈脈相對。
眾文人雅士皆驚嘆,這首詞似對芊芊贊美和同情,實際上是規勸她找個知心之人出嫁,以解愁苦!可見二人情深意厚,絕對有一腿!
「天下雖大,卻無一弱女子容身處。」兩行清淚滑過臉龐,芊芊笑道︰「你叫我往哪里去?」
「清風過往,山花爛漫處,或人來人去,繁華鬧市旁,又或帆船一點,海鷗鳴叫中,哪里不能相容?」方連山強忍淚珠,牽起可人兒的縴縴玉手。
「生生世世,形影相隨,雪花片片,君還記得否?」芊芊卻是抽回了手。
方連山如遭雷擊,呆立當場。
「慢!」不等太子發怒,周映池強撐立起,吐血道︰「縱一生,未曾低頭,不想名士輸!可恨!映池去矣!」
「橫兩世,終于揚眉,當料書童贏!該笑!連山來了!」方連山拉起芊芊冰冷的手,緩緩入簾而去。
方連山的背影漸漸模糊,砰的一聲,周映池油盡燈枯,倒地而亡……
香閨內,沒有琴棋書畫,沒有紅帳暖衾,更沒有嫵媚嬌聲,只有燭光一點,方連山與芊芊相對而坐。
「姑娘清高異常,不知何等貴客才能單獨一敘?」
「達官顯貴,富商巨賈,風流才子,不一而足。」芊芊品了一口香茗,淡淡道︰「相狀元郎的豪爽,恐只有那蕃坊蒲大人能一擲千金了。」
「姑娘身在青樓,莫非不知眾人為何而來?」方連山喝下一口酒,「那黃公子更是如狼似虎,得不到手恐不會罷休。」
「黃公子待我親切,為何阻攔?」芊芊冷冷道︰「莫非天下女子只能許你一人?」
「國之儲君,豈可窺伺?」方連山淡淡道︰「若胡鬧行事,魔教定亡!」
「關你何事?」芊芊冷笑數聲,「今日情意種種,不怕惹禍上身?又要我復蹈姐姐之死?」
方連山黯然神傷,痛得全身顫抖,手中美酒亦潑灑在案幾上。
「昔日種種,銘記于心。一對蠢蛋,到此為止。姐姐最愛的焦木古箏在此,可惜芊芊琴藝不精,姑且獻丑,公子請了!」罷,芊芊皓腕輕揚,琴聲漸起,哀怨幽遂,叫人肝腸寸斷。
酒趁哀弦,燈映離席,方連山猛地灌下一杯烈酒,踉蹌離去。
揪痛恍然間,方連山竟沒听出這琴聲譜了那人世間情愛紛奢,卻譜不盡琴主人的情深不渝,更未听出她將前塵藏盡,情骨化灰,亦沒見到芊芊似笑又哭,淚暗血滴,沉浸在那前事舊夢里……
出得門來,繁華依舊,彩燈竟起,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陣涼風襲來,卻是細雨蒙蒙,模糊不清。
「怎麼又哭了?」溫柔聲起,一把紙傘似想遮住這世間的一切淒風苦雨,蕭依萱輕輕拭去方連山的滿臉淚痕,嫣然一笑,「回家吧。」
「等了多久了?」方連山握住傘柄,「冷壞了怎麼辦?」
「你呆多久,我便等多久。」依萱柔聲道︰「就算冷壞了,你也會將我捂暖和的,是嗎?」
「回家!」不顧行人詫異咋舌,方連山一把抱起依萱,大步便往回走,走了一段,卻是又回頭望了一眼燈火通明的極樂閣……
翌日一早,黃荃便來了,恭賀一番後,是翰林院掌院馬大人竟十分青睞自己的畫技,召自己前去畫院學習,言談間甚為激動。
方連山亦表同喜之意,建議黃荃先去「一品齋」呆一段時間,黃荃雖有些莫名,卻也同意前去。
黃荃離去後,方連山又書信一封發往幽州……
又讓順子去向文宗告了個假後,種種心事涌上心頭,方連山煩悶間,便拉著依萱一起逛街,並保證會買禮物。
依萱絕色,走到哪里便會招來眾偷窺眼神,方連山卻很大方,只是拉著手,四處閑逛。
見方連山神色自若,依萱滿心歡喜,愈發嬌艷動人,竟引發了若干重大交通事故,卻沒有什麼失竊事件,因為偷們貪婪絕色,竟忘了趁機大撈一把。
漸漸地來到一胡人聚居地,來往人群中有許多以紗巾蒙面的戴著數十枚耳環的豐滿女子,店鋪掌櫃俱是深眉大眼,鼻梁挺拔,雖熱情地招呼著來往行人,眼神中對漢人卻是充滿了警惕。
「喜歡這些耳墜嗎?」見街邊一攤處,排列著數盤充滿異域情調的女兒飾物,方連山停下了腳步。
「只要是你買的,我都喜歡!」依萱激動地俏臉通紅,這呆瓜,終于知道送人家定情信物了!
方連山選了一枚粉色耳墜後,卻未停下,只是一味翻找著什麼,還一邊嘟囔著︰「還要買許多呢,怎麼才這幾種顏色?」
「你還要買給誰?我不要了!」依萱嘴翹起,滿是不悅。
「吃醋了?傻瓜!還有阿依、如霜、燕燕……」方連山正調侃間,旁邊突然傳來一陣爭執聲。
「你這漢人好不講理!」旁邊牛肉鋪里,一深眉大眼的胡人強忍怒氣道︰「我們大食人向來只吃牛肉,你卻將這豬頭拿來戲弄我!」
「你個胡人囂張什麼,這可是在大梁!」卻見三四個流里流氣的破落戶堵住牛肉鋪,一個眼楮賊亮賊亮的大塊頭手里提著一個豬頭,冷笑道︰「這一帶的地盤今後就歸我們洛陽四虎管了!你要麼買了這豬頭,要麼交保護費!」
這眼楮賊人竟是昔日要搶自己書賞銀的張大膽!
見牛肉鋪掌櫃和圍觀胡人皆敢怒不敢言,張大膽愈發得意起來,甩手就想將豬頭扔進牛肉堆里。
「住手!」方連山大喝一聲,「你這潑才,怎麼在此胡鬧!」
「你誰啊?敢管爺的閑事?」突然看見一旁的依萱,張大膽頓時兩眼放光,婬笑道︰「哥幾個,將這臭子給我收拾了!這娘子真他娘的水靈,長得仙女似的,咱今天可要開開葷了!」
幾名無賴婬笑著圍了過來,方連山大怒,正要動手時。
「住手!」
卻見一身著華麗袍服的中年胡人急匆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