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好點沒?…真的完全康復了?…是呀,我不相信你們的話了…算了吧,他還不是一樣瞞著我」,姐說到這時候正抬頭瞪著我,我聳聳肩端起杯子若無其事的喝咖啡,只听她厲聲碎碎念地叮囑了許多,大約十分鐘後她的語氣才緩和,柔聲道,「你和媽媽都要照顧好自己的身體,以後有什麼事情不要瞞我…不用擔心我跟弟弟,又不是小孩子…嗯,那就這樣吧」。
掛了電話後她眉梢舒展下來,一拳憤憤地砸在我的肩上,「你這臭小子也真是的,家里出來那麼大的變故都不告訴我」。
我面色不改的說,「你現在不是知道了嗎?」
「那不一樣!」
見她是真生氣,我只好妥協道,「反正爸爸已經無大礙,家業也恢復如初,你早知道也只能擔心,我是男子漢嘛,家里大事小事自然由我來承擔」。
我以為姐又會責罵我兩句,她卻突然紅了眼眶,連聲音都有些哽咽,「一面要憂心爸爸的生命安危,一面要獨自一人要支撐起那麼大的家業,弟,那段時間應該很艱辛吧,可我這個做姐姐的什麼都沒有替你分擔」。
「不辛苦,也沒覺得辛苦」,我低頭抿一口咖啡淡淡地回答,那些壓力和辛苦已經遠去,我不想讓姐感到難過,更不會讓她知道其實爸爸是為了來德國看她而在往機場的路上出的事故。
不想再這個問題上糾纏,我只好轉移話題,「我都來好些天了,怎麼沒有看到玖學長?」
「他早在一個月前就回國了」,她低頭喝冷飲,語調沒有過多波瀾,臉色也沒有痛苦之色。
漫漫無期的等待的確能逐漸消磨一顆熾熱的心,她大概是對藍木玖死了心才表現得這麼平靜,我不好再問只哦了一聲。
「其實我也很不解」,她側頭看著窗外,似在沉思又似在喃喃自語,「和導師同台演奏是他一直最期待的事,卻就在前一天接到一通電話後匆匆趕去機場,他什麼都沒有帶走得那樣急切,到底何等要事能讓他提前回國」。
「姐,你還是很在意吧?」,我問她。
她搖搖頭,嘴角一抹苦笑,「愛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又或許我愛的不夠深經不起等待,所以不愛了,卻也沒有再愛上其他人,我想再愛上另一個人之前他還是很重要,即使不愛了也比旁人重要,畢竟是曾走進過心底的人」。
「算了,不說這些了,聊點別的」,她托起雙手在臉上拍了拍,在嘴角重新掛起笑容。
我講了一路走來看到的異域風情、別具心裁的建築,風格各異的教堂,還有那些奇特的風俗,她听到時而巧笑,時而哈哈大笑,不停地問真的麼,真有這樣的事?
我說明天我動身去下一個城市,她的笑聲就戛然而止,我看到她眼底分明的心疼,她握著杯子輕聲問我,「你下一站會去哪里呢?」
我說,「或許是柏林,或許是慕尼黑也可能是斯圖加特,走到哪兒就在哪里駐足,我想在今年之內繞地球一圈看盡世界各處風景」。
「弟,我知道你」,她欲言又止,最終什麼也沒說。
我沒有問她要說什麼,也不想知道。
約莫坐了半個小時我們才出咖啡館,去車站的路上她一直沉默,只是在上車前抱了抱我,含笑目送她乘坐的車子緩緩離去,直到匿跡在街道的拐角我才收斂起笑意。
萊比錫六月的天空藍的透徹而純碎,像被一場紛紛大雨洗禮過般干淨而縴塵不染,臨近黃昏的陽光靜靜的照耀這個古老城市灑落在風格各異的歐式建築上透著慵懶的氣息,沐浴在這樣馨人心脾的日光中是一種愜意。
隱沒在來往不絕的人群中,滿街都是金發碧眼說著听不懂的外文,沒有一張熟悉面孔。不知何時開始,喜歡身處陌生而未知的城市,沒有人認識你,沒有人知道你來自哪里,也沒有人知道你的過去,同樣,不要擔心遇見熟悉的人事物。
從洛杉磯到紐約再輾轉到歐洲國家各個著名城市,一路旅行至這個被稱作德國音樂之鄉的萊比錫,我已經漂泊快一年了。
我以為我離開的足夠徹底,我以為我忘記的足夠干淨,我以為我內心已經足夠平靜,原來就算在異域就算不觸景也一樣能傷情。
這種覺悟在離市中心不遠的步行街行走時被無意驚醒,涌動的人群中一個扎著馬尾身著個白色T恤穿著白色帆布鞋的黃皮膚女孩輕易的佔據我的眼球,深知不可能是,深知不可以上前,然而當我意識到時,我已經擠過人群拉住了她的手腕。
她回頭錯愕的盯著我。
她真的很漂亮,是標準的東方美麗面孔,五官精致的無懈可擊。然而我的內心激越的澎湃仍舊被巨大的失落替代。
松開她的手我轉身走開,暗笑自己的愚蠢。
「你來自中國?」。
背後傳來純正的中文,我回頭看她在到人群中笑的無比開懷,見我停步回頭,她顯得很興奮,「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我現在才體會這句話的真諦」。
也許是她眼底那抹驚異的色彩,也許是久在他鄉突然的疲憊,我沒有一走了之,而是任由她拉著我在街市上四處亂竄,一路上她都在咯咯地笑,說來這里不到一個月言語不太通飲食又不習慣,因文化差異鬧了許多笑話。
大概許久沒人同她用漢語交流,她講起話來滔滔不絕。後來走累了,她也說了累,才找了位置坐下,我遞過去的飲料她一口氣就喝了半瓶。趁著空閑我才機會問她,「你怎麼就知道我來自中國,而不是日本、韓國或者其他國家?」
她將剩下的半瓶一飲而盡,邊擦嘴邊說,「因為你抓著我的時候喚了‘冉冉’兩個漢字」。
她口中清晰的二字像一把鋒利的刀毫無征兆地刺中我的心髒,是深刻而驚心的痛,那時候我根本沒有意識到不經大腦神經不經思考月兌口而出呼喚是她的名字。
原來,我從來沒有忘記,原來那個名字已經深刻成一種條件反射。
等回到住的地方,我躺在床上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四周沉寂一片,唯有窗外微弱的光忽明忽暗。清亮的眼眸,扎起的馬尾,黑色的眼眶,清麗的背影在我腦海揮之不去,長久積蓄的思念如洪流決堤在這個寂靜的夜晚一發不可收拾的侵襲而來。
我翻開手機慢慢按下熟爛于心的一串數字,指尖僵硬的像被凍傷一樣,沒有力氣按下綠鍵。
她和他,他們應該在一起了。
手機的亮光在漫漫黑夜里亮了有暗下去,暗了又亮,如此反反復復後我狠心打開機蓋將電池摳出來,將手機四分五裂亂丟一通。
每一次止不住發狂般想念的時候,我總這麼做,然後睡一覺直到天明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繼續自己的旅行。
可,此時此刻我似中了蠱,無數螞蟻在撕咬我的肌膚,吸食的我的血液,渾身難受的發疼。我才知,這一年來,我是那樣思念她,那樣深愛她。
我掀開薄被,打開燈發瘋般四處翻找手機的零件,我對自己說,就這一次最後一次放縱自我,如果她幸福,那麼我將不再去打擾我將永遠消失在她的生活里。
我迫不及待按下那一串數字,我不知道我想知道怎樣的答案,是希望他們已經在一起還是別的什麼,我只是很想听到她的聲音,僅此而已。
我告誡自己只要听到她的聲音我就立即掛掉電話,我想了許多,想了無數種可能,一直到電話接通那邊傳來女子疲憊嘶啞的聲音。
那聲音很熟悉,但我很清楚那不是我想听到的聲音不是冉冉的聲音。
「喂」
沉沉地聲線再次傳入我的耳朵,我看了一眼牆上的時鐘,算算時差B市現在應該凌晨五點過。
初夏干燥的空氣里我的身體極卻度冰冷,從血液凍進骨髓,從四肢凍到心髒,我扯著嘴角掛起笑意,我想這一次我可以徹底死心了。
冉冉,你現在應該在他的臂彎安人入夢,嘴角洋溢的是幸福的笑容,那麼,請你一直這麼幸福下去。
那頭愣了許久,我也沉默許久,終于恢復點知覺去按紅鍵,那頭突然打破沉寂,「程明風,是你麼?」。
我已經听出是幕憐靜的聲音,卻已不願再開口。就在我要掛機時,我听到幕憐靜幾近崩潰地嗚咽聲,「程明風,冉冉出事了」。
只覺得一道驚世駭俗的閃電在頭頂閃過,她哭泣的敘述我一句都沒有听進去,掛了電話直奔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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