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藤一再次追到暉原,卻是在官府封鎖了整個客棧,暉原默然的看著里面抬出的一句尸體的臉,和現場對著客棧老板和小二呵斥一般在問責的幾個縣上的捕快。
尸體被白色的布覆蓋著,白布上面泛有點點的紅,星星點點,牡丹垂淚、杜鵑啼血。
尸體的臉沒有被覆蓋住,原因是沒有人來認領這具尸體,捕快還在查問店小二和老板,可是現在已經是三更過後,老板和小二早就睡下了,他們莫名其妙正在覺得冤屈,而地方上的捕快多數是食人俸祿而不為百姓辦事的,藤一看不下去,他走上前去,一把拉住了正在大聲呵斥老板的一個捕快。
捕快哪里識得藤一,他從來沒有被一個貧民如此制止,氣急之下竟然直接對著藤一拔出了刀,藤一雖然武功已經被蝶姬廢掉大半,可是他現在也足夠應付這個捕快,他毫不猶豫的出手,才是半分力道,就已經將那個捕快的刀生生的按回了刀鞘。然後藤一左手雙指並處,在那捕快的月復結穴上正是一點,才是微微的一點力道,就讓那個牛高馬大的捕快雙腿無力,跪到了地上。
「刷刷刷」的三聲,周圍的三個捕快都齊齊的拔出了刀來看著藤一,他們身穿的是紫朱服,腳踏的青犬靴,是捕快當中較為低級的一等,而已經跪到在藤一面前咬牙切齒的那個腳上卻是一雙銀鷹靴,看得出來這個飛揚跋扈的捕快,是南嶺的捕頭。
「按照錦朝律法,無任何證據,欺壓錦朝百姓,按律當掌嘴五十,知法犯法者,量刑加倍。」
「你……」幾個捕快面面相覷,不知道要如何作答。
「對手無寸鐵者,出言不遜、甚至當眾欺壓,應當對當事人道歉,並處相應的賠償金,行為過分者,當論及有司刑法,捕頭大人,我說的對也不對?」藤一俯看著身側跪地的捕頭,他微笑,十六歲的藤一熟記錦朝律法,援引起來毫不費力,所以他能如此快就聞名于天下也是不奇怪的事情。
那個捕頭驚訝,他暗自稱奇的同時,有些泄氣的點頭︰
「是。」
他在點頭的同時,看見了藤一腳上的靴子,那是一雙虎符靴。
「您是……」周圍的三個捕快也還算是不笨,听得出來藤一並非一般人,他們立刻收了刀,有些驚訝略帶崇敬的看著藤一。
「你們眾位執法,竟是不顧及現場,卻來盤問這些無辜百姓,驚擾四鄰不說、又將死者的尸體抬于大街之上不讓死者安息,這恐怕不是我錦朝捕快做得出來的事情。」藤一言下,並不怎麼看好。
那捕頭這個時候已經看到了藤一的腰間,看見了藤一腰間的紫電彎月,這紫電彎月不僅僅是江湖上五大玄鐵兵刃之一,也是素以其紫色的刀柄、彎月一般的刀刃、出鞘之時電閃雷鳴的一般而聞名了江湖。再看眼前的少年不過十五、六歲年紀,為今世上,恐怕只有那麼一個人,是符合此般種種。
那個人,自然就是那破獲了近來朝廷上的三件大案捕獲從朝廷叛逃敵軍的虎威將軍、到苗疆查獲邊王叛亂謀逆的罪證、一舉破解了百年前一位迷宮天才迷兒設計的迷宮解救了無數江湖人的天下第一捕快︰
藤一。
藤一低頭看見了那個捕快驚訝的眼神,知道他是認出了自己,他微笑著︰
「也不知是什麼人招來如此」
藤一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他的話也在他看到了那個死者臉部的時候,徹底的沒有了下文。那個死者是一個中年的女子,溫婉的表情,美麗的面龐,卻也是一個絕色婦人,可惜的是,她臉色慘白,已經死去大概一兩個時辰的時間,在頸項之上,生生的插著一支木簪,而那只木簪,已經燒焦,焦黑的末尾上,雕著一只精細的蝴蝶!
她、她、她是……
「步菲……」暉原在人群里面慢慢的說出了她的名字,她臉上陰晴不定,可是卻沒有表情,喜怒哀樂都已經沉澱成為一種靜靜的凝眸,她說話的時候嘴唇輕啟,不哭不笑,一臉淡然。
藤一慢慢的回頭︰
「這是怎麼回事?」
捕頭緩慢的說︰
「我們在巡街,可是我們听到這件客棧里面二樓有響動,然後就進去查看,發現這個人躺在床上已經死了,現場的門窗都是緊閉的,當時房間里面也沒有人,這個女人身上只有這脖子上的一處傷口,而且是因此斃命。」
「我們料想,她是自殺的,不過此處沒有人認識她。」
雖然在六扇門里面專門管理驗尸的、恐怕也是出了老頭子以外最好的仵作蘇木,那個帶笑的男子。蘇木每天都會挑燈在驗尸房里面停留很久很長的時間,然後得出讓每個人都滿意的結果,他所能發現的東西是連老頭子都佩服的,頗有青出于藍之勢。
但是,藤一也看得出來,步菲的死因是因為被利器那支木簪子一下子貫穿進入了喉嚨,而且很準確的扎在了廉泉穴之上,一招斃命,藤一想了想,他慢慢走進客棧︰
「我去出事的房間看看。」
立在旁邊的三個捕快,看到自己的頭兒沒有出手阻攔,他們也就沒有阻攔,他們有些驚訝又是羨慕的看著藤一的背影消失在客棧深處,暉原想了想,她也跟著走了過去,路過步菲身邊的時候,她靜靜的看了步菲一眼,在心里,暉原輕聲對步菲說了一聲「謝謝你」。
此時的藤一,已經到達了步菲所在的屋子,捕快雖然已經因為搬動尸體而破壞了現場,可是能看得出來現場的窗戶是緊閉的,而且沒有明顯的打斗痕跡,在床上,還是只有枕頭上的那點血跡,深紅色的暗斑,在黑暗里面,像是發出了嘲笑人的聲音。
「步菲她並非自殺。」暉原的聲音在藤一身後響起。
藤一回頭,看著說這句話的暉原︰
「她的確不是自殺,我想不出她自殺的理由,若是因為絕戀城,她現在擁有城主的釵子,可以重新開始,而且,她求生的**很強,如何會自殺?」
暉原卻搖頭︰
「她和蝶姬一樣,都是及其驕傲的女人,若是因為絕戀城自殺,很有這個可能。我說她是被她們殺死的。」
「誰?」
暉原突然抱緊了自己,雙手抱住了自己就好像想要躲起來,她拼命的搖頭,然後她笑了笑︰
「我看見了,很可笑是不是,我竟然看見了。」
「什麼?」
暉原卻也不知道要如何向藤一解釋這件事情,當她在看向步菲的尸體的時候,她突然覺得有一種影像進入了她的大腦里面,就好像是步菲臨死之前的記憶,那種來自她臨死前的痛苦和恐懼,暉原都感同身受,于是她透過自己的眼楮,竟然看見了,看見了一個女子,看見她微笑的臉,還有一個戴著面具的男子,他們幾乎沒有怎麼動手,就像是操控了步菲的意識一樣,步菲的確是自己動手殺了自己的,可是她的驚恐和害怕暉原能感受得到。
這種事情,暉原從小到大都沒有遇見過,因為她只是知道,她有的時候能听懂動物說話,有的時候也能看見一些類似于魂靈的東西,可是總是只有一瞬間,所以她才對神鬼深信不疑,每次告訴婆婆,婆婆都說那是她在生病的表現,
「我也不知道,只是我覺得我看見了她臨死之前的景象。」暉原半晌才吐出這句話來,有些無奈的眨了眨眼楮。
「你、看、到了?」藤一這個晚上已經被暉原嚇了無數次,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了。一個時辰以前暉原還在和自己在街上胡鬧著呢,她嘴里還不知道吃著什麼好吃的東西,怎麼可能看到步菲臨死之前的景象,還是說她這個「西域人」,真的有什麼奇異能力。
不過,藤一有些擔憂的看了暉原一眼,好不容易就要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可是偏偏唯一的知情人,卻這樣死去了,甚至沒有給她留下什麼。
可是暉原卻和沒事人一樣,看不出悲喜,她只是站在那里,想了很久,卻怎麼也想不起來,她只好說︰
「如果我見到那兩個人,我一定是可以認出來的。」
「暉原,你累了。」藤一看著暉原,他忍不住走過去,將暉原摟進了懷里,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個時候的暉原,在他眼里顯得特別特別的孤單和無助。
那個女子、暉原,臉上從來都是淡然的,沒有激動也沒有悲慟,她的感情很內斂,就像是一潭靜靜的湖水,出了看見她睡了一個好覺、吃到很好吃的東西時候的笑臉,她總是在笑著的,卻未曾見過她哭泣,只道是她沒有遇見悲傷的事情,曉不了人間的苦澀,可是……
看著她這般失去了將她養育長大、唯一的親人,看著她好不容易找到了知道她身世的人,可是那個人竟然很快就死去了。她十六年來都生活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小島上,好不容易出來了,卻看盡了人世間的生離死別。
她沒有哭,甚至連悲傷都沒有,只是沉默,然後又笑起來。
他曾經以為她是冷血,可是他看見她對貓咪的溫存,對老人善意的笑容,對陌生人的幫助,她心中有溫度,而且很暖。
她的感情內斂、波瀾不驚,那麼多的傷痕,怕她擔不起,所以,藤一突然有了一種想要分擔她痛苦的想法,所以,才會擁她入懷。
然而,藤一又如何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