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子墨自己跑得一腳深一腳淺,險些就要栽倒在了雪地里面。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下得不是很急,卻也已經緩緩淺淺的,積起了地雪,他上去軟綿綿的,可是在凌子墨看來,卻是很難過、很長的一段路,畢竟,終于是,沒有了很多親人,很多原來的信仰,現在已經飄渺的如同明朝一定會化去的塵雪。
這種時候,凌子墨想到的第一個人,並不是自己現在唯一的親人——五皇子凌修彥和那幾位公主,也不是自己心心念念、最為崇拜的六哥,而是自己九歲那年。也是一場不怎麼大的雪,那個也是九歲的少年,長跪在六扇門的門口,任風雪落慢了肩頭,垂首而立,不顧身上華貴的衣衫已經被風雪和地上的泥土給污髒,只是那麼跪著。
九歲的凌子墨,拉著他的衣袖,呆了很久,問他怎麼回事,然後那個少年說了一句和他年齡根本不相符的話︰
「他不再是我的父親,我也不再是龔家的二少爺,你我緣盡于此。」
而後,再次見到他,他已經是名動天下的一方名捕,他把那些生澀拗口的錦朝律法背的滾瓜爛熟、摘引自如,可是,他不再承認他是興安爵爺龔逸忠的二兒子,也不再承認和她的婚約。
凌子墨曾經問藤一,為什麼要自己將自己逐出家門,藤一的回答很簡單,他說,他想要知道是非。
是非,凌子墨笑了,她現在也不知道什麼是是非了,她很恨很厭惡的母親,已經死了,死的那麼孤獨,原來權傾朝野之後,剩下的,竟然是這等悲涼和淒苦。
不知不覺的,凌子墨就走到了六扇門巨大的牌匾之下,她抬頭,恍惚的看著那門匾,忽然一笑。世事弄人,不過如此。
「八公主。」守在門口的守衛向她行禮,恭敬的看著她。
凌子墨只是輕笑一聲,然後竟然「撲通」一聲跪在了雪地里面,對著六扇門跪了下去。
「八公主!您這是做什麼呢?!」守衛連忙跑了過來。
凌子墨只是仰頭對著那兩個慌張的守衛莞爾一笑︰
「子墨想要拜入六扇門。」
「八公主,你快些起來,有什麼事情先進去再說。」
凌子墨搖頭,拂去了那個守衛想要將她扶起來的手,她笑著看著雪花飄落到自己的肩頭上,她明白了,她如今也是迷惘了,不清楚了,到底自己要的是什麼,所以,她也就來到了當初給了她信仰的地方,一個能告訴人是非的地方。
而她凌子墨,真是需要人告訴自己是非的時候。
「總捕!」守衛立刻就沖進去報告了老頭子,老頭子正在和無影討論一些案子的案情,沒有想到凌子墨會來這麼一手。
在一邊烤火的益陽,反而是回頭笑嘻嘻的看了一眼老頭子、無影和在一旁喝茶的藤一,他半天以後才說︰
「師傅,好像當年藤一師兄也是這麼在外面跪了三天三夜,你就收他為徒了。」
「益陽!」藤一皺著眉頭掃了益陽一眼,他和凌子墨不同,他是自己和家族決裂,凌子墨的身份如何能夠隨她如此,若是收下了這個徒弟,皇帝和六扇門的政敵是要如何對付六扇門就很難說了。益陽現在還有心思開玩笑,真是不知輕重。
「藤一,你且去勸勸八公主。人死不能復生,她何必如此堅持。」
藤一看了老頭子一眼,很久之後,他嘆氣起身,然而,沒有走幾步,卻是被無影叫住︰
「藤一,一切小心。」
藤一點頭,他才踏出六扇門的門口一步,就已經感覺到外面的風雪正在加大,凌子墨跪在他當年下跪的地方,一動不動,也大抵是此刻,藤一在恍惚中覺得,凌子墨是美麗的。所有皇室凌家的人,都是美麗的,他們擁有美麗的容顏和高貴的氣質。
「子墨,回去吧,你是公主,是不能這麼胡鬧的。」
「我是子墨,不是錦朝排行第八的玉簪公主凌子墨。」凌子墨微笑,她無意學藤一當年的口氣,但是隨口說出來,就讓人覺得是換了人間,不同的人,說出來,不同的韻味。
「為何?」藤一剎那間,忍不住問出口,他不懂,凌子墨為什麼要堅持。
「當年龔家二公子,一樣可以月兌離了自己的家庭,不問原因,但求結果,不是麼。」
「皇室不比尋常人家。」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凌子墨看著藤一,她略微勾了勾嘴角,她知道藤一在擔心什麼,她這個時候從懷里拿出了那支珠花,玉簪花做釵尾的金簪,皇帝賜給每個公主的簪子,凌子墨看了看那個簪子以後,笑著說︰
「與過往作別,自然要凶狠決絕,這簪子,乃是父王送給我的,如今,我便用它,重新做人。」
說著,竟然反手揚起簪子,對著自己的臉龐就要劃下去,手段凶狠不留一點余地,後面的兩個守衛已經是被嚇呆,而藤一很是手快,立刻將凌子墨的簪子奪在手里︰
「凌子墨!」
凌子墨翻了翻眼楮︰
「藤一公子,我今天來,只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關于是非,關于黑白。」
藤一呆住,他不知道當時凌子墨有麼有听到,九歲的他,在面對著那個老頭的時候,他的回答,和凌子墨今天一模一樣,他也是說,他為尋求是非而來,關于天下的黑白和是非。
「公主當真是要拜入我六扇門下?」老頭子已經不知道在門下觀察了他們多久,看的他也是雪落滿身。
「師傅……」藤一有愧,他沒有攔下來。
「總捕大人。」凌子墨叩首,沒有說什麼,眼神靜靜的,如同初雪。
老頭子看著凌子墨,很久以後才說︰
「公主是為了尋求一個答案而來,至于我老頭子,是不能再收弟子了。若是公主願意留在我六扇門查案,老頭子我倒是很歡迎。」
藤一和無影也知道老頭子這個是完全之策,凌子墨跪著,正不知道要如何決斷的時候,藤一當下拉了凌子墨一把︰
「子墨,起來,天冷了,你一個女孩子跪在這里不好。」
听了藤一的這句話,凌子墨本來一向是是驕傲和任性、自負的,也忍不住紅了眼眶,干脆更加直接的撲到了藤一的懷里,顫抖的哭了起來。
藤一有些氣結,凌子墨倒是直接,他可沒有想要這樣的念頭,他有些無奈的看了老頭子、無影和益陽一眼,結果他們三個人竟然是統一的眼神和曖昧的笑容。藤一知道,這一次,自己是徹底的栽了進去。
「無影二師兄,你說,為什麼藤一師兄的桃花運似乎一直很好。那個暉原姐,似乎也是很喜歡他的啊。」
無影看了藤一一眼,然後想起了一個人,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他嘆氣︰
「如若那樣,就很好了。」
「那,無影二師兄,你有沒有喜歡的人?」
無影一愣,然後想了想,沒有多說話,只是自己轉動輪椅回去了,益陽在後面追問,但是無影沒有回答,他不回答,只是他知道,很多年來,看著很多人為情所困,特別是在錦朝,這樣的一個環境之下,竟然是這麼樣的結果和基業的建立,所以,感情是很危險的。
藤一摟著凌子墨,站在越下越大的大雪里面,同樣的朱雀大街里面,六皇子的府上,竟然還是那麼安安靜靜的,庭院里面只有西跨院里面有細碎的腳步聲。蓮香看著外面的雪,她十五歲,眼中竟然沒有興奮,蜀中沒有雪,可是她不興奮,她冷漠的看著雪花下落,然後一言不發。
「蓮香?你不喜歡雪?」黛蘭站在她的身後,摟住了那個孩子的肩。
「太晶瑩、太純白,美麗到不可方物,偏偏一遇到陽光就得消融。這種見不得陽光的東西,還是少看些好。」蓮香說話向來怨毒不堪。
黛蘭一愣,看著那雪,不知道說什麼好。
「而且,太冰冷,沒有一絲熱度,還要我們添衣加被,稍有不慎還會誤了農事,這種東西有什麼好看的。」蓮香回頭,然後直接沒入了西跨院的房屋之中。
黛蘭卻徑自站在那里,呆呆的回味著黛蘭剛才的話︰
太晶瑩、太純白、美麗到不可方物,偏偏一遇到陽光就得消融。
而且太冰冷。
黛蘭不知道為什麼,她剎那間就想到了一個人,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他貌美勝過天下人,氣質清麗,驚才絕艷,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天然貴氣,華美亮麗,讓人看了就是窒息的漂亮和除塵。就像是雪花,清冷安靜,來到人間,卻是一瞬間而已。
黛蘭記得,父親給自己取名字黛蘭,就是因為自己和胡姬花很像。她現在卻覺得,凌羽臣就是和雪花很相像,一樣的美麗,但是似乎都是不長久的美麗,總覺得凌羽臣像是流星,燦爛得很,從不需要擔心他是不是會消失光彩,擔心的是,他的殞命,來自他自己太過燦爛的美麗。
淒清的美麗,就好像啊現在,他會被自己和蓮香控制住,軟禁在西跨院的密室里面,似乎,這樣安靜的人,才是最為可靠,和留得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