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的冬天,一直是不太寒冷,但是雪花漫天。大雪可以連著下個不停,也可能,在下雪之後,第二天,就消失殆盡。最近幾日的雪,卻是一直一直在下,地面上都已經堆積了厚厚的一層積雪,踩在上面就是一個有一個深深淺淺的腳印。
下雪以後,除了少數幾家館子還在營業以外,京城的繁華,也被冬雪給吞噬。
暉原慢慢的走在路上,路上的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只有她一個人似乎在欣賞雪景。也就算是最慢的速度,還是能夠走到了朱雀大街的盡頭,那里,曾經有歡笑,有聚首,有爭吵,現在,暉原只是想要回去,畢竟覺得累了,也有些疲乏。
這一次,沒有驚動管家,暉原點起了腳尖,直接從高牆之外,跳進了院子里面,落地無聲。暉原的御風飛行已經很快,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凌羽臣的房間,輕輕推開門,難得黛蘭和蓮香都不在,凌羽臣躺在床上,似乎已經睡了。
他的身體一向不好,本來就偏寒的體質,現在遇了冬天下雪,看得出來,六皇子府上是很好的準備了一番,窗戶上都掛下了厚厚的簾子,他身上蓋的被子也是很厚。
暉原雖然走路毫無聲息,但是,也不至于從門口一直走到了凌羽臣的床邊,凌羽臣卻還是沒有察覺,暉原心里有些奇怪的,走過去,卻是看到凌羽臣躺在床上,睡的不是很安穩——即使是在睡覺,他都保持了眉頭緊鎖,臉色還是有些慘白,兩頰上卻有些緋紅。
暉原下意識的伸手,想要撫平他緊鎖的眉頭,可是,卻是一觸及凌羽臣的額頭,手指就被灼燒的高溫,給燙到了。
「羽臣!」暉原不由得低叫了一聲,這樣的溫度,明顯就是在發熱。
凌羽臣沒有反應,只是那麼高燒昏迷著,他都病成這樣了,為什麼竟然沒有人在照顧他,暉原心里又一次混亂了起來,她連忙拉出凌羽臣的手,一入手就覺得冰涼刺骨,手腳冰冷而額頭發燙,這種程度的高溫,應當立刻叫大夫。
暉原想也不想,立刻站起來,就要往外面走,可是,她沒有走出去一步,就已經被那只冰冷的手的主人,拉住了。
「暉原?」凌羽臣緩緩的睜開眼楮,微微眯著眼,似乎懷疑自己在做夢。
「你——」暉原看著他,凌羽臣說話的聲音很是虛弱,只不過拉住了暉原,他自己已經有些虛弱月兌力,整個人幾乎要從床榻上跌下來。
「小心!」暉原看他搖搖欲墜,連忙回身,摟住他的肩,這個人的肩頸很是好看。不過,似乎更加削瘦了些。
凌羽臣看了暉原很久,才說︰
「我還以為是夢。」
暉原看著她,覺得心里很酸疼,很久才說︰
「你在發熱,我去給你找大夫。」
凌羽臣卻是輕輕的搖頭,靠在榻上,拉著暉原的手緊了緊,什麼都沒有說,有些累的閉了閉眼楮。
暉原忽然明白過來︰
「你是故意不找大夫?」
凌羽臣雖然閉著眼楮,但是知道暉原才出來了,他笑了笑,整個人很是虛月兌,那樣的高溫之下,竟然不找大夫?!暉原忍不住叫出口︰
「你瘋了嗎?!風寒高熱會死人的!」
凌羽臣睜開眼楮,看著暉原,他心里無數次想要告訴暉原很多事情,然而,理智告訴他不能說,如果說了,就一定會讓暉原萬劫不復,自己也無力去維護什麼。他本來苟延殘息,本來無心天下,如今卻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
凌羽臣笑了笑,然後說道︰
「我若是請來了大夫,你夜闖進來,可又要和那兩個女子,糾纏一番了……」
暉原知道他是說的黛蘭公主和蓮香,心下既是生氣又是無奈,良久,看羽臣堅持,也是無可奈何,只好退而求其次︰
「那我去大盆冷水來,給你降降溫怎麼樣?」
凌羽臣也是渾身酸痛,高燒的滋味可是不怎麼好受,于是也就點頭,輕輕的松開了暉原的手,暉原起身,拿了屋子里面的盆,出去打了一盆水回來,用毛巾敷在了凌羽臣的額頭上。一邊冷敷,暉原一邊開口說︰
「我方才見到了七皇子,他請我喝茶。」
凌羽臣沒有回答。
「他說你身處其中,著實無奈,讓我不要用天下俗人的目光來看你。你說,你自己的事情,怎麼你們皇宮的人都那麼擔心?」暉原說得無奈,也自己嘲諷了起來。
「七弟送我化佛茶的那一天,我就明白,他比我要懂得多。無論是世道,還是人生,他看得破,現在,也是看得清楚。能夠跳出這個圈子,在外關注這個圈子,同時不為圈內形勢變化所動,他當真不易。」
「你們家里的這些皇子,各個都是不易的。」暉原重新換了一塊敷在了凌羽臣頭上。
「立儲的事情沒有完結,那星官是不會善罷甘休的。最近幾日,自然還是會有皇室的集會,朝堂上一定要爭吵不休,五哥的勢力不會坐以待斃,而我,卻不想要參與進去了。」凌羽臣長嘆一聲,往被子里面縮了縮。
「你,可知道,那星官是什麼人?」暉原想起祁音歿就很是生氣,那個人讓人看不透,像是很深情,其實卻沒有;像是神仙,偏偏做著能讓生靈涂炭的事情。
凌羽臣沉默,眼中的光閃爍不定。
「你和他合作,不管最後你是要皇位還是要自保,我對天下的事情都不關心,就算你將來是錦朝的皇帝,是天下的霸主,我也不關心,我關心的是,你怎麼可以在不了解他的情況下,就和他合作?你知不知道,你和他合作,你很可能、可能……」暉原知道祁音歿的目的,他想要的斷然不是兩分天下這樣,他要的是天下,要的是中原。
暉原這個時候,才明白,自己生氣,不是因為凌羽臣的謀劃權勢,而是因為,他這樣不管不顧就把自己的生命和信任交給了一個陌生人。暉原,其實,是在擔心凌羽臣。
「可能會死。」凌羽臣微微的笑了笑。
「你竟真的不把你的生命當回事了嗎?」
「知道麼,在玉門關遇到你的時候,我本來以為我的生命將會在那里終結。」凌羽臣輕輕的說,在血水里面浸泡了那麼長的時間,他整個人都要絕望的時候,遇見了暉原,那已經,是生命最大的獎勵了。
「你的命可是我救的,你要死,是不是和我商量下?」暉原很是無奈的看著他。
凌羽臣听了這話,他不由得笑了,難得見他笑得開懷,同時,門外,竟然響起了敲門的聲音︰
「王爺?」
——是蓮香,她深夜過來,凌羽臣皺眉,暉原也是有些尷尬,不過想想自己也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也就處之泰然了。
「有事麼?」凌羽臣輕輕的說。
「夜已經深了,您房間的燈還亮著,公主說怕您累著,就讓我送一壺安神的茶過來。」蓮香在門外答道。
凌羽臣看了暉原一眼,正準備說什麼。
這個時候,門卻已經被推開,開門的人是黛蘭公主,她一邊開門一邊說︰
「王爺,已經很晚了,你身體不好,是不是該……」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就已經看見了坐在凌羽臣床旁邊的暉原,整個人她都愣在了那里——暉原坐在凌羽臣的榻旁,凌羽臣整個人靠在榻上,旁邊有一盆手,暉原的手竟然和凌羽臣的手握在一起,他們兩個人看上去,怎麼樣都像是一對琴瑟和諧的夫妻,而她黛蘭才是一個局外人。
不對,她一直都是局外人。
莫名的,眼眶已經紅了,黛蘭站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半天都是僵局。
「黛蘭公主,你……」暉原想要說點什麼,可是蓮香已經走了進來,直接打斷了她的話。
「暉原姑娘,沒想到你是這麼用心險惡的人,明知道我們公主不得寵,你就是要這麼欺負她是不是?」蓮香說話不見得好听,但是同時也足夠傷人。
「蓮香!」凌羽臣阻止她,他不想要暉原再受什麼委屈了。
「王爺,我知道,您就是死了,也不會多看公主一眼,你娶了她,完全是為了國家為了社稷為了你的前途和你的名聲,你這個算盤打得倒也不錯。公主嫁給你,沒有武功也傷不了你,你再將夫人接了過來,算是斷了公主所有的後路。所以,你就可以和你的舊情人抵死纏綿了是不是,這麼夜深人靜的,你們二位倒是真的花好月圓、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當真是偷情的好時候啊?」蓮香說的刻薄得很。
「蓮香!」凌羽臣臉上蒼白的顏色多了一分,他的手微微的顫抖︰
「你在胡說些什麼?!」
「胡說嗎?難道你們兩個有情人,在這個時候,還是會秉燭夜談什麼都不做?這話,騙騙小孩子還好,我才不相信!」
凌羽臣已經整個人都從床上坐了起來,他看著蓮香,眼中已經全部都是不滿,強力提了一口氣上來,凌空就給了蓮香一個耳光,蓮香被打得站立不穩,後退一步,就噴出了一口血來,她倒是也狠毒,唇邊掛著血絲︰
「好一個隔空打牛,王爺的武功倒也深藏不漏,公主,我們不在這里礙著他們的事了。到時候王爺惱羞成怒,殺了我們也不可知,我們干嘛還要呆在這里惹人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