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逆找到了管家,告訴管家讓他備上厚禮,他夜間要下山去拜訪惠王。管家一邊在驚嘆著少爺轉變的特別快,一邊卻暗自在心中為少爺捏了一把汗。
那個惠王,從來讓人琢磨不透,少爺先前那樣的避而不見,恐怕他在心中會是有嫉恨的。少爺這次去,到底是下了多大的決心。
北宮逆在準備妥當了一切以後,他要最後去看一個人,或許他這次相見以後就再也不會有機會見面的人,那個人,自然是雲小淺。
正在準備往書房走的時候,太陽在緩緩的落下,夕陽在北宮逆背後落下了長長的影子,在夕陽西下的時候,也就是陰影最強大的時候。北宮逆回頭看了一眼夕陽,那是人間的最後一縷光明,在徹底的黑暗來臨前的最後來自陽光的洗禮。整座山都撒上了金色的輝光,滿山本來青綠色的竹子,被大水浸泡過以後,都已經在一夜之間死亡枯萎。枯黃色的竹桿,翠綠的竹葉,彌漫的尸體腐爛的氣息,還有殘甲、箭簇燒焦的戰車,以及,烏鴉的哀啼。
「長安古道馬遲遲,高柳亂蟬嘶。夕陽島外,秋風原上,目斷四天垂。歸雲一去無蹤跡,何處是前期?狎興生疏,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又是這首《少年游》,北宮逆自己淡淡的吟誦,滿目瘡痍。
酒徒蕭索,不似去年時。
自然是知道了借酒消愁只是徒增愁苦,所以北宮逆不會飲酒,此番卻想要千杯買醉,一醉方休。
「少爺,晚飯已經好了,少夫人說她不舒服,就不來了,說您自己慢用吧。」侍女恭敬的走了過來,給迎風立著的北宮逆答話。
北宮逆點頭,這些日子以來,听了雲小淺的話,多陪陪付煙淼,每日北宮逆都會按時陪著付煙淼吃晚飯,然後給她講「他們從前的故事」。北宮逆知道,所謂的「付煙淼」早就已經死了,他和他美麗的「妻子」其實不過是根本沒有關系的路人,然而,雲小淺要他相信,那個就是付煙淼,他的妻子。那麼就相信吧,有個人能靜靜的、信賴的,听你敘述,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那是在兩害相爭的時候,無奈的選擇。如果可以,北宮逆當然不願意如此。
「好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絡月還好嗎?」想起了那個哭哭啼啼的小丫頭,北宮逆突然問了那個低眉的侍女一句。
侍女有些驚訝的听到少爺在關心一個絡月,不過她還是恭敬的回答︰
「恩,回少爺,我不知道,應該在雲小姐那里吧。」
北宮逆也沒有為難這個侍女,他只是揮了揮手,讓她退下,自己一個人靜靜的站在那里,等著最後一抹陽光消失以後,他也隨著夜色的降臨,光明的消失,一起消失了。
「上官公子,你可曾見過我家少爺?」
上官末塵正準備出去,和君家的老人議論事情,卻被北宮逆那個羅嗦和麻煩的侍女擋住了去路。
「沒有?怎麼,他沒有在府里?」
「家丁說少爺來見過你,然後府里的人都沒有見過他,我找他有急事。」
上官末塵笑了笑,看來北宮逆已經去找惠王了,他搖頭,調笑表示他並不知道北宮逆去了哪里。
絡月看著上官末塵不知道,她跺腳︰
「少爺也真是的,難得雲小姐想要找他一次,他怎麼可以不在呢?」
上官末塵聞言,確實收攏了笑容︰
「你說什麼?是雲小淺想要找他?」
絡月似乎沒有想打上官末塵會那麼驚訝,她有些不知所措的點頭。
上官末塵似乎也意識到自己嚇到了絡月,他重新微笑︰
「好了,快去找你的少爺吧。」
絡月點頭拋開以後,上官末塵暗暗的對著夜幕,握緊了拳頭。
而絡月的身影也很快沒入了夜色之中,她只是知道,雲小淺這些日子總是嗜睡,昏迷的時間很長,好不容易才會醒過來一次,這次醒來,不知道什麼原因的,雲小淺看見了自己就說她想要見到北宮逆。偏偏這個時候,少爺沒有了人影,雲小淺的病情也不是很穩定的樣子,她時好時壞,好的時候絡月都要以為她可以從床上跳下來,壞的時候絡月就以為她要死去了。
輕塵此時又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有沒有遇到危險。
絡月腦子里面一片的混亂,她一直在跑,卻沒有注意前面她撞到了一個白衣的人影。她抬頭,正準備拉開架勢的訓斥過去,卻發現,那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她在尋找的北宮逆。只是,很晚了,少爺今天沒有去陪著少夫人吃飯,他一個人在這里做什麼。
「少爺?」
「絡月,你在此做什麼?」
「我……」
「天很晚了,不要在外面亂跑,快十五歲的人了,要學會照顧自己。」
「……」絡月听見了北宮逆說的話,一向羅嗦的她竟然不知道要說什麼,北宮逆從來沒有關心過她,自從她有記憶以來,北宮逆都是對她微笑,然而,那種笑容冷冷的,不是發自內心的笑。況且,北宮逆向來話少,他也不常笑,更不要提關心人。這一次,少爺第一次關心她,絡月有些手足無措。
「好了,我要走了,你替我好好照顧小淺。」北宮逆拍了拍絡月的頭,他準備離開,管家應該已經等了很久很久了。
「不是啊,少爺,你要去哪里啊,你等一下!」絡月一把拉住了北宮逆的衣袖,她害怕北宮逆也學著雲小姐那種什麼武功,一下子就從她眼前消失了。
北宮逆回頭,靜靜的看著她。
「少爺,你先跟我走一趟,雲小姐說她要見你。」絡月努力避開了北宮逆的眼神,不知道為什麼,絡月覺得少爺剛才那個眼神,很憂傷很憂傷,讓人看了就覺得心疼。
北宮逆眼中有什麼光芒一閃而過,他點頭,自己一個人先往書房那邊走去,絡月看著他走出去很大一段路以後,才反應過來︰
「少爺,你等等我呀!」
來到書房,北宮逆穿過前廳的走廊,慢慢的走進內廳,雲小淺半坐著靠在軟墊上,看著他進來,雲小淺笑出來︰
「你看,我能坐起來了!」
北宮逆微笑,走了過去,輕輕的替她理了理耳邊的頭發,等著雲小淺說話。
「所以,你不要太著急,不用管我的,你看我一個大夫,死不了的。你還答應要帶我去看江南的山水的,我不會那麼早死。還有,我身為北宮家的二小姐,我還要嫁一個好人家呢,你不用太擔心我。知道嗎?哥哥。」雲小淺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兩個字,她說得尤其輕。
「嗯。」
雲小淺有些驚訝,她沒有想到北宮逆會這麼安靜的听著她說,她以為他會質問她的,然而,他沒有,他只是靜靜的听著,看著她,無論她用什麼來稱呼他。
可是,
雲小淺怎麼知道北宮逆是用盡了這輩子所有的力氣來控制自己的情緒,他想要吼出口,可是他最後忍住了,忍住了沒有用盡力氣搖晃那個脆弱的人,告訴他,他知道他並不是她的哥哥,可是,他沒有。他心里在滴血、在流淚,可是,他不會說。
他要她幸福,快樂,只要她認為他如此活著是幸福,那麼,就是吧。
「嗯?怎麼了?這樣看著我?」雲小淺看到北宮逆盯著她看,有些不明白。
北宮逆微笑,眼楮里面也是溫柔明亮的笑意︰
「吃飯了嗎?」
「啊!」雲小淺驚叫出口,「還沒有……」
「呵呵,絡月,去準備晚餐吧,也準備我的。」
絡月在門口應了聲,然後飛快的去拿晚飯。雲小姐這些天的飯,都是北宮逆精心挑選的,絡月在雲小淺笑盈盈的表揚北宮家的廚子的時候,不得不再次感嘆北宮逆對雲小姐的了解。
「咦?你還沒有吃飯嗎?」雲小淺也有驚訝。
北宮逆點頭,順便揉了揉肚子︰
「好餓。」
「不是啊,意思是煙淼也沒有吃嗎?」
北宮逆搖頭,烏黑的眼楮定定的看著雲小淺︰
「我不知道,她說她不舒服。」
「啊!那你還在這里做什麼,去看看她啊,煙淼現在很需要人照……」雲小淺話還沒有說完,北宮逆就已經將頭枕在了雲小淺的腿上。
「你——」
北宮逆只是嘆氣,輕輕的說︰
「我餓了,胃好痛,頭很暈,讓我躺一會兒,不要動,就一會兒。」
雲小淺渾身一顫,但是她還是點點頭,摟著北宮逆,讓他那樣靠著,她雖然雙腿已經沒有知覺,但是,雲小淺能感覺到,現在一切都很溫暖,很溫暖。
北宮逆和雲小淺保持著這個造型,直到絡月進來,她端著晚飯進門的時候,看見了北宮逆和雲小淺那個樣子,但是她這次沒有驚訝,她直到少爺一直對雲小姐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雲小姐都不曾知道。
「少爺,小姐,吃飯了。」絡月笑著對他們說。
北宮逆慢慢的起身,他對著雲小淺笑了笑,自己拿過了一個白瓷的碗,替雲小淺添了一碗粥。
「嗯,我很想知道,最近的飯菜都是誰做的?連粥都做得好好吃。」雲小淺一邊接過來,一邊舌忝了舌忝嘴巴,她很喜歡這些天的飯菜,簡直可以比得上杭州的樓外樓。
「你喜歡就好。」
絡月有些欲言又止,但是她看見了北宮逆對她使眼色,雲小姐不知道,這些天的飯菜,都是北宮逆親自挑選,做好以後,他自己一一試過,一次又一次的嘗試以後,才端到她面前的。
「你怎麼也吃粥呢?你身體怎麼撐得住?」雲小淺看著北宮逆也在陪著她喝粥。
「雲小姐,少爺他是……」絡月這次忍不住了,她想要說出來,在輕塵沒有出事以前,他就警告過絡月,要督促北宮逆按時吃飯,他的腸胃也並不是太好。
「我大魚大肉,你怎麼還吃得進飯?」北宮逆瞥了一眼絡月,他的眼神雖然並不嚴厲,但是已經足夠讓絡月閉嘴。
絡月看著他們,只得在心里嘆氣,她想了想,向北宮逆和雲小淺鞠躬︰
「少爺,小姐,你們慢用,我在外面候著。」
北宮逆看著絡月退了出去,他回頭看向雲小淺的時候,雲小淺已經喝完了一碗粥,她睜著眼楮盯著北宮逆看,一雙眼楮烏黑烏黑的,還有些閃光︰
「把你的手給我。」
北宮逆沒有拒絕,他輕輕放下碗,然後伸出了左手給雲小淺。
「那一只。」
北宮逆看著雲小淺,他笑笑,換了右手遞給雲小淺。
雲小淺接過他的右手,毫不猶豫的翻過來看,她看著北宮逆食指的傷痕,看了很久以後,她突然探上了北宮逆的脈門,在同時,她還緊緊的抓住了北宮逆的手臂,她害怕他會猛地收回手。
然而,北宮逆根本就沒有動,他由著雲小淺擺弄,靜靜的坐在床邊,微笑著看著她。
雲小淺診脈,心中驚訝,然後她不知道怎麼就覺得口中腥甜︰
「你騙我!」
「嗯。」北宮逆點頭,沒有收回自己的手,任由雲小淺那樣抱著。
「你怎麼可以這樣!你知不知道,你——」雲小淺說著,自己哽咽,竟然又一次哭了起來。她哭著,干脆拉起了北宮逆的衣袖擦眼淚。
「你是神醫,我自然信任你。」
「你無賴。」雲小淺沖口而出,可是卻使更多的淚水流涌了出來,她本來哭泣就沒有聲音,現在哭起來竟然渾身顫抖。
北宮逆輕輕的摟住雲小淺,開口輕輕的說︰
「好了,乖,答應我,好好照顧自己。」
雲小淺不明白,她抬頭︰
「嗯?」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北宮逆出手迅速,一指點在了雲小淺的穴道上,雲小淺昏了過去。看著她慢慢睡了過去,北宮逆替她蓋好被子,合上門,北宮逆便再也沒有看書房一眼,迅速的向大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