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度牽著馬走在海寧府的長街上,一個多月前征東軍全軍覆沒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大元,雖然上層相關的博弈還在進行著,然而對于數萬個家庭來說這不啻是滅頂之災。雖然李度相信一早有著大計劃的張煌肯定有所防範,然而台風是天災,張煌真的能在天災中幸免嗎?一想到這幾天哭成淚人似的幾位嫂嫂,李度就覺得心煩意亂。
「啊!」突然間一陣大力傳來,李度不由自主的踉蹌了幾步,馬也因為吃痛而發出了唒唒的長嘶,李度好不容易安撫了戰馬,回首看著一旁的肇事者。「大膽,有你這麼走路的嗎?」
「對不起軍爺,對不起軍爺,」推著小車的商販忙不迭的給李度賠著不是。「小人瞎了眼,小人瞎了眼。」雖然海寧千戶所的軍紀尚好,然而天下承平不久,出來討生活的苦哈哈又怎麼可能不提心吊膽的面對橫強的元軍官兵呢。「軍爺贖罪啊,軍爺贖罪啊!」
「滾!」李度晦氣的看了看對方那副衣衫襤褸的樣子,要不是這海寧府里主官都對海寧千戶所的將官有所不滿,要不是對方只是一個朝不保夕的小販,他說不定就把事情搞大了,然而現在,他只是揮揮手讓對方走開。
「這年頭誰也不容易啊。」小插曲後,李度繼續在大街上漫無目標走在,他是百戶,在新任千戶、副千戶沒有到位之前,在達魯花赤不管事的情況下,沒有人能管得了他,但是他是覺得如此的空虛,以至于回自己百戶視事的正事也提不起勁道來。
「李百戶這是從千戶大人那來?」不過,再怎麼浪費時間,長街總有盡頭,這不已經到了城門口,幾個矗立在黑洞洞的城門口的戍卒對于李度可不陌生,都是從海寧千戶所抽調的兄弟,自然也都知道李度和張煌的關系,否則一個百戶整天往沒了男人的千戶家女眷住的地方跑,嚼舌頭的不知道會有多少呢。「是不是有千戶大人和其他兄弟的消息了。」
「沒有。」雖然每次進城這些下級軍兵都要問一遍,然而李度的答案自然也從來沒有變化,看著臉色有些暗淡的戍卒們,李度長嘆了一聲,翻身上馬,和打頭相識的牌子頭打了招呼。「哥幾個留個心,若是有什麼消息,麻煩通報一聲,某絕不會忘了大家的好處的。」
「應該的,應該的。」牌子頭也苦笑著,張煌對大家不錯,可是一朝天子一朝臣,也不知道將來新來的千戶、副千戶會是怎樣人等,大家剛剛在此落戶,萬一來了一個扒皮的,以後的日子還怎麼過啊。「李百戶放心,只要從城門口過,一定給您送過去。」
李度點點頭,隨手給馬加了一鞭子,並不高大的蒙古母馬撒開蹄子,一溜煙的跑了出去,在李度的駕馭下,越過護城河,沿著城門外的官道向大蒲河邊的渡口駛去。
「來碗涼茶。」來到渡口的茶寮,看看渡船還沒在對岸,李度翻身下馬,走進了茶肆,找了塊干淨的座椅,沖著小二吆喝了一句,雖然今年有閏月,九月的天候已經不算太熱了,但是奈何李度心中仿佛有火燒一般,所以不去去火是不行的。
「請問大人是海寧千戶所的嘛?」小二斟上茶,李度還沒有喝呢,從茶肆的一角走過來一個人,粗布衣裳遮不住對方的精神頭,李度的眼楮一眯,他也是打過仗的人,當然發現了對方身上隱隱約約的殺氣。
「本官正是海寧千戶所百戶,閣下是?」
「在下是商人。」對方鬼話連篇著,但是也不給李度反駁的機會,接下去又問道。「大人即是海寧千戶所的百戶,想必認識李度李大人吧。」李度的眼孔一縮,手往下移,就準備去抄刀。「大人不要誤會了。」沒曾想對方不是一個人,另一個已經悄然無聲的繞到了李度的身後,一柄冰涼的利刃已經貼到了李度的脖頸上。「雖然兄弟也是在刀口上討生活的,不過,這次卻不是來找麻煩的,只是請大人幫忙尋一下李度李大人。」
「你們找李大人干什麼。」李度見對方並不認識自己,于是人慢慢的松弛了下來,一旦他的雙手都回到桌上,背後那人的利器也隨之離開了自己的脖子。「若是作奸犯科的事,本官是斷然不會答應指路的。」
「請大人放心,我們只是受人之托,給李度李大人送一封信而已。」
「信?」李度眼眉一跳。「信從何處來,有什麼憑證嗎?」李度自付自己並沒有什麼冤家對頭,而事實上整個元軍南征的時候,他在張煌的顧拂下也主要掌管千戶所的後勤事務,更不會因此得罪了什麼人,至于海寧府的幾位大人要搞掉自己也不會用這麼激烈的手段,官場上殺人軟刀子遠比真的刀來得鋒利,由此看來對方真是送信的可能性還是很大的,但誰又會給自己送信呢,一念及此,李度的心開始怦怦跳了,他決定搏一下。「怎麼不想說,告訴爾等,本官正是李度。」
對方一愣,顯然沒有想到居然一問就問到了正主,臉上好像有些尷尬。然而對方終究是干大事的,不一會就恢復了常態,隨即為首的那個沖著身後一打手勢,頓時又出現了幾個人把茶博士、小二以及閑雜人等都請了出去。
「如果閣下是李度大人,向來會認得這樣東西。」對方掏出一個錦囊遞了過來,李度接到手掂了掂,份量還不算太重,里面會是什麼呢?李度忽然想到一種可能,慌忙打開一看,果然是一個擦得雪亮的箭頭,如果單單是箭頭也沒有什麼,但箭頭的尾部卻打了一個洞,穿上了一股粗麻線,還打了個死結。
「我大哥在什麼地方。」李度騰的一聲站了起來,把自己的左手攤在對方的面前,正是錦囊里的這個箭頭帶飛了自己的兩根手指,張煌當初還開玩笑,要子子孫孫傳下去,讓所有後輩都知道自己有個兄弟叫八指的。
「李大人。」對方恭恭敬敬的給李度行了個禮,不過盡管李度已經認出了東西並把傷殘的手掌擺了出來做證明,對方卻依舊小心翼翼的求證著。「請教李大人,請問大人臨行之前給李大人留下什麼東西。」
「大人?」李度從對方的話里听出一絲玄機,但此刻不是追究的時候,既然對方要再次確認,李度當機立斷的回答著。「大哥留下了他與達魯花赤阿里赤刻大人結安答時,阿里赤刻大人送給他的一副骨符,而且留下話來,一旦事情到了最壞的情況,可持這塊骨符去求阿里赤刻大人給予援手。」
話音未落,對方已經又遞上來一封信函,李度有些疑問,對方卻點點頭,于是李度打開了信仔細的讀了起來,信上的內容並不多,寥寥幾句,主要說自己在日本無事,大事也開始著手了,讓李度按照來人的要求辦,一切跟來人商議。
「請教大人是?」李度得到了張煌生存的消息,一時間覺得心中塊壘全去,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等他感嘆良久之後,這次回首望著對方。
「下官乃是參政大人麾下水軍副都元帥楊伯玉是也。」
參政?副都元帥?李度一下子有些暈頭轉向了。
看著李度這副表情,楊伯玉微微一笑。「李大人,不要急,听我慢慢跟你解釋。」說話間,楊伯玉伸手從李度的手中把張煌的信收了回來,隨手用火鐮點著了,看著火焰逐漸吞噬了手中的信箋,楊伯玉這才繼續著。「說來話長,李大人,咱們是不是換一個地方繼續呢。」
「是,是,看我糊涂的,走,咱們過河,到我的百戶所里,咱們好好談談。」
「乙生兄、立人兄,」張煌和兩位行樞密院同僉遙遙觀看著幾個沒有出戰的萬戶府的操訓。「雖然咱們一時間還打探不出日本人現在的動向,但是水軍的遭遇提醒我們,日本人的大軍已經開始集結到了九州。」雖然在八代海之戰中水軍是贏了,但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至少幾艘大船不經過一定時間的整修時無法再次出動了,而靠著僅有的幾艘輕快船,又如何能保證制海權呢,張煌一時間也對自己移兵築後的決定有了懷疑。「所以,接下來行樞密院要縮減各部出擊的幅度,以便確保應對不時之變。」
「大人,」經過跟張煌的私下溝通,高天一已經明白自己調任行樞密院同僉是為了制衡同為同僉的孫昂,當然順手將兩人的兵權掌握在張煌自己的手里也不是不可告人的。「我和立人兄的意思是,咱們是不是先退一退,避其鋒芒呢。」
「退?怎麼退?」張煌搖搖頭。「打仗就是打得精氣神,一旦露出了頹勢,這數萬大軍立刻分崩離析了,到時候在倍數與我的日軍面前,你我不都成了束手待擒的羔羊嘛。」張煌並不認為在冷兵器時代不可能出現一支可以孤軍深入轉戰千里的鐵軍,但是現在的元軍還遠遠做不到這個程度,一旦作出撤退避戰的決定,恐怕連流寇也做不成了。「還有這近十萬的倭奴,斬殺容易,將來還要收攏這麼多就難了。」看著還有不同意見的兩人,張煌站定腳跟。「不要再勸了,我意已決,就在這築後川邊跟日本人打一場硬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