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大人,一路上還曾安好。」在盛州松浦港的一處碼頭上,身為大都督府同僉兼黑旗軍指揮使的李雄正恭恭敬敬的向一個面目陰沉的中年人唱喏著。
「還好,海上的風浪雖大,但是事關我尚慶道李族一脈,再大的風浪,我總要親自看過才安心的。」李康年陰冷的目光在李雄的臉上一掠而過,這也就是在東海,要換成是在老家晉州,李雄這個遠支外系的族人就算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如此輕慢的稱呼自己為叔父大人,由此可見人所處的地位不同了,這膽子也跟著就大了起來。
「那就好,還請叔父大人上馬。」李雄對于這個昔日的族長還是有幾分敬意的,因此親自牽過一匹日本馬來,攙扶著對方爬上馬匹。「佷兒的領地就在附近,不知道叔父大人是想先到佷兒的封地小住一兩日呢,還是直接前往海東京兆府?」
「不必了,還是直接去海東見識一番。」李康年擺擺手,來之前他就已經知道了自己這個遠房佷子已經是所謂的東海公國的一名子爵,而且擁有了二萬畝的山林和五千多畝的水旱良田,更有超過一百戶的和族庶民替其耕種,一句話,這個曾經落魄到只能投軍的佷子已經抖了起來,但是他這次來並不是看自己這個幾乎沒有印象的佷子是如何發達的,事關自己幼女的婚配和李族的前途,他自然第一時間要到東海的中心去看看虛實。
「那也好。」說話間李雄自己也翻身上馬,示意部下領路,一行人從現時還算得上荒僻的港口向內陸行去。一路上,李康年看得很詳細,不過由于盛州山多、平地少,所以沿途的屯戶並不太多,而且道路因為沒有輪得上修繕,所以顯得有些坑坑窪窪的高低不平。「叔父大人,東海草創,一切還在百廢待興,所以暫時還比不得高麗本土或是大元境內。」
「是嗎?」李康年淡淡的回應著,不過仿佛想起了什麼似的突然發問道。「途徑對馬的時候,我看見島上的人煙似乎又多了不少,貴主上就這麼放心把如此要地交給那些倭人嗎?」
「叔父有所不知。」李雄解說著。「我主東海公正欲利用和族封爵采集鉛礦,所以看上去水寨碼頭有些繁忙,不過這些和族封爵一無海舟,二不準多持刀槍兵械,三又有水軍營寨安于對馬兩港,因此和族封爵斷無復擾尚慶道的可能。」
「東海公無非是要對馬的鉛礦,既然可以用倭人開礦,不若將這個島交給我李家經營,」李康年這一張口把李雄嚇了一跳,他沒有想到自己這個叔父居然有如此的念頭,頓時臉色都有些發白了。「以此為聘禮,我李家女兒才不算下嫁嘛。」
「叔父說笑了。」李雄瞅了瞅身邊幾個人,幸好兩人的對話是用高麗語進行的,而听得懂兩人交談的麗人軍士也多為李雄的親信,這才讓李雄微微的放下了心。「且不說安撫和族封爵是當前東海的國策,就算對馬不交給祁答院和長井兩位子爵,主上也斷不會將其作為聘禮交出的。」李雄為了打消他叔父的妄想,急忙用了一個蹩腳的借口。「再說了,若是主上用對馬作為聘禮的話,那主上又如何向潛氏夫人交代,要知道正室夫人的嫡母和親母也不過得授鄉君之位和等同于男爵的領地,叔父這個要求怕是太過了。」
「如此說來,我李家的女兒也不過是替人做小,李雄,你倒為你妹妹找了個好去處啊。」听得李雄如此一說,原本只是試探的李康年的臉色就愈發的陰沉了,在他的眼里這個要求被張煌拒絕不要緊,但是被李雄這麼直接打回來就有些顯得對方胳膊肘向外彎了。
「叔父大人且請息怒。」李雄急忙解釋著。「李雄此舉也是為了李族的將來考慮。」李康年哼哼著,也許在他的心中,這句話該改為為李雄自己的將來考慮才對,見到此情此景,李雄不得不把底牌翻了出來。「叔父大人也許還不知道,崔族可是已經搶在咱們之前下注了,」這句話立刻引起了李康年的注意力。「崔族已經搶先供奉一族中宗女到了東海公的駕前,如今東海用兵器、鹽、黃金、白銀等跟崔族交換鐵礦、大木、牛、馬、稻米等物資,眼見得崔族已經藉此日進斗金復興有望,李雄不能不為李族的將來多加考慮啊。」
「此話當真?」李康年勒住戰馬的韁繩,目光注視在臉色焦切的李雄臉上,李雄重重的點了點頭。「如此,倒是我錯怪你了。」李康年並沒有完全相信李雄的話,但是關于對馬的話題就沒有再繼續了。「崔族?崔族有人在東海的中樞嗎?」
「有,有一人名崔平,乃是主導東海海關衙門的從四品參贊,位列東海內閣,從其最主要的職司來講,參贊乃是副相,說起來,佷兒在東海的地位遠不能與之相提並論。」李雄這話稍稍有些過頭,其實論起來李雄和崔平的品階相同,爵位也相同,在公國高層中的地位也未必真不如對方,然而崔平盡管在內閣中扮演的角色跟自己在大都督府里的一模一樣,但是崔平畢竟有督導管理各處海關衙門的實權,其權力的大小遠不是自己這個只能掌控黑旗軍牧奴隊的掛名都指揮使可以比擬的。
「如此啊。」見到李雄如此言之鑿鑿,李康年便又信了幾分,隨即他發問到。「到海東京兆府還要多久的路。」
「走沿海道路的話,還要二天一夜。」其實李康年完全可以直接從博多上陸的,這樣將會節約很多的時間,但是因為張煌的禁令,李雄才不得不安排李康年舍近求遠從松浦海關入境。「單若是從山中穿行,至少可以節約半天的時間。」
「那就從山中過,晉州那邊還有很多的事呢,我沒看在東海閑逛。」
「佷兒明白。」一听李康年此言,李雄心頭頓時一喜,雖然自己這位叔父的臉上看不出來任何的表情,但是以李康年現在的選擇來看,某人的心開始急切起來了,如此李雄兩頭討好的意圖就有實現的可能了。「那就請叔父跟緊佷兒了。」
正在李康年跟著李雄在山路中疾駛的時候,一條歸屬于禮賓司指揮的三千石大海舟悄悄的繞過高麗半島,直行向北出現了在統門河的河口之處。所謂的統門河就是日後的徒門河、土門河、圖們江,在元代前期這里屬于開元路奚關總管府的轄地,和雙城總管府、合蘭府一樣同屬高麗和元帝國的邊疆地帶。不過此時的高麗王朝在元帝國的壓力下龜縮于所謂的安邊東界,而元帝國對于女真故地的統治也並非嚴密,再加上此地人煙稀少,因此偌大的海舟居然一路暢通的駛進了河口。
「馬千總,你帶幾個弟兄駕小舟去探探路。」船上的一條小船被放了下來,雖說此時的統門河並沒有像後世的圖們江一樣淤塞難以通航,但是身負重任的船上指揮使卻不能保證自己一點也沒有偏離航向,因此他還是小心翼翼的做出了探路的安排。「注意要是看到女真韃子就趕快回撤,咱們是來做買賣的,不是來打架的。」
馬千總領命而去,剩下的水手一部分戒備著,一部分乘著小船劃到岸上,準備砍伐樹木,在岸邊修建一處木壘用于簡單的堆物和防守。這個時候指揮使走進了推開艙室的門,走了進去,艙室里燃著爐火,遠比江風凌烈的河口來得溫暖舒適。
「鄒大人,你倒是會享受啊。」指揮使立刻走到冒著蒸汽的鐵皮茶壺邊伸手烤著火。「不像咱們這個吃水路飯的,夏天嘛熱得月兌了幾層皮,冬天嘛又凍得什麼似的,說起來還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呢。」
「我說牛指揮使,看起來水軍司沒把你調到巡海快船部隊去是完全正確的,看你這碎嘴,要是真給你升遷了,你的尾巴還不翹到天上去?」禮賓司女真科負責東北大陸海貿的鄒濟鄒頤春的官位其實還不如眼前的虎翼左軍的牛柏壽,但是這並不妨礙他有權調侃官位比自己高的對方。
「我說頤春兄,你這張嘴可夠毒的。」牛柏壽其實並沒有動氣,要知道對方其實說的也沒有錯,現而今的東海水軍戰術已經完全從最初的接舷戰向遠程壓制戰術進行轉變了,所以真正能擁有升職潛力的並非像他一樣的運輸船長,即便是他擁有旅指揮使的頭餃,但是上不了戰場的他也只能默默的苦熬年資。「但願你等一會跟女真韃子侃價錢的時候也能如此順溜。」
「你以為這就難倒我了?」鄒濟給對方倒了杯熱茶。「我雖然也沒做過商人,但是有一點我還知道,那就是誰先開價誰先死,咱們語言又不通,只要守住一點,無論對方開多大的價錢,我只管搖頭,一準能把對方的底價給逼出來。」
「噗!」牛指揮使一口把喝到嘴里的茶給吐了出來。「這是什麼茶啊,怎麼這麼難喝。」
「這就是用茶葉末和茶葉桿在壓鑄機下壓制的磚茶,十斤的一大塊茶磚只要二十張獸皮就能還回去,我說老兄你可別倒了,這一杯倒了可是倒掉了人家一個月的口糧啊。」
「茶葉末你們都拿來賣,你們這些奸商。」牛指揮使啼笑皆非的指了指對方,一臉的無奈。
「這可是主上的主意,你敢非議主上啊。」牛指揮使頓時啞巴了,看到對方吃癟,鄒濟得意的一笑。「玩笑歸玩笑,咱們可能要在這耗一冬天,老兄,木壘你可得抓緊建好了。」
「你看我老牛是誤事的人嘛,放心吧,只要你不太黑心,咱們這些貨說不定年前就能賣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