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奉旨接任征日本等處行省平章事的玉速帖木兒站在高高的點將台上,望著下邊衣冠肅立兵甲巍然的幾十萬大軍,心頭涌上卻並不是豪情滿懷……以成吉思汗「四杰」之一的右手萬戶那顏博爾術的嫡孫的身份充任怯薛官並擔任過十幾年御史大夫,被稱為月兒魯那顏(注︰又譯月呂祿那寅,蒙古語,意為「能官」)的玉速帖木兒,心中其實已經明白大元帝國最輝煌的時日已經過去了。其他的不說,當年圍繞在永不墜落的太陽周圍那燦若星河的文臣武將一個個的故去了,僧海雲(宋印簡)、僧子聰(劉秉忠)、王鶚、元好問、張德輝、張文謙、竇默、史天澤、阿術、阿里海牙、張弘範、劉整、董文炳、阿剌罕、烏馬兒,除了伯顏和自己還強撐著老邁的身軀為至高無上的大皇帝東奔西走著,但要是自己也……難道偌大的大元朝廷就靠桑哥、也里審班、也先帖木兒這些幸進之徒和後生嗎?
「大人,時辰已到。」正當玉速帖木兒神游八方的時候,邊上有人輕輕的通報著。
「是嗎?時辰已經到了。」玉速帖木兒振作了一下精神,隨即掃了一眼那些在自己面前站得筆直的上將軍、元帥、都指揮使、萬戶、招討使們,從這些或是野心勃勃或是一臉憂色又強作英武的眼楮中他都看到一絲討好的神情,但這還是大元朝廷攻無不克、戰無不勝的鐵騎嗎?不,他們不是,他們只是一些連新附軍都不如的僉軍,安逸的生活已經讓他們喪失了戰士的警覺,心中只有害怕和向上攀登的**,用這樣的一支軍隊真的能打敗雄霸千里海路的強敵嗎?玉速帖木兒輕輕的嘆了一口氣。「放炮!」隆隆的庖聖隨即響了起來,這固然是為了彰顯大軍的威嚴,同樣也是為了打消對東海火炮的畏懼。「奉天子之命,」玉速帖木兒抽出寶刀,走到點將台的中央,遙指著東方。「征討不從……」他的話由十個、百個、千個聲音傳遞著,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大軍,就連那些已經漂浮在長江里的士卒們也听到了一茬接一茬傳來的聲浪。「登船,出發!」
玉速帖木兒當然想不到自己的命令剛剛下達不久,就連前鋒的戰船還沒有駛出崇明東沙,一條小船就從太倉瀏河的長江南岸將這個情報傳到了北岸。而早就等候著的騎士得到確認的消息之後,馬不停蹄的向北疾駛而去,不用兩個時辰,元軍出擊的消息就傳到了海上。當好不容易編組完畢的元軍大隊在八百多艘戰船的護衛下,駛出長江口,駛向茫茫未知的大海的時候,東海對元軍的情況已經全盤掌握了。
「三千艘的船隊,浩浩蕩蕩,無邊無際,光一個編組就要兩天,各種船只航速不一,要保持隊形還真難為了他們。」楊伯玉已經從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的耽羅港搬到了他的提督坐艦上,作為東海水軍最新列裝的戰船,這是一艘擁有二十四門火炮的巨大戰艦,其鶴立雞群的外表象征著楊伯玉的地位,也象征著水軍在東海武裝力量中的地位。「傳令下去,各軍按戰前方略行事!」
大海上,風浪起伏不定,海鷗盤旋在數千只戰船組成的船團之上,伺機尋找些可以下嘴的小食,然而這是最明顯不過的標記,遠遠的,遠遠的,在元軍視線之外,透過千里鏡的追蹤死死緊盯著元軍的東海輕快船們,仿佛幽靈一樣遠遠伴航著。
「大人,高嶺號傳來消息,元軍的船團距離咱們還有半個時辰的水程。」交替穿梭的輕快船不斷把元軍的動態傳遞出來,錯非現在離海岸線還是太近,否則早就有按捺不住的東海戰船沖上去迎戰了。
「就讓老子來發第一筆利市好了。」三月末的天雖然已經微微回暖了,然而這海上風大卻把這點熱度全部驅散了,可魯梟雄已經熱血沸騰了。「給各艦打旗號。」他大聲命令著。「告訴他們,今天咱們就是狼,狼是怎麼廝殺?狼就是咬了一口就走,不斷的給對手放血,直到對方癱倒在地,最後再給他致命一口!」隨著魯梟雄的指揮旗號,七艘飛熊軍的雷霆戰船迅速排成兩列,負責監控的輕快船已經派出去了,笨重而又遲緩的三千石輸運海舟則留在了福江,接下來就是東海最有威力的武器的表演了。「告訴乙旅繞到東北方,咱們一擊就走!」
「敵襲!」鐺鐺的鑼聲很快就傳遍了整個船團,沖著東海戰艦襲來的方向,幾艘元軍的輕快船開始慢慢移動,隨即,一支不下二十艘戰船的小隊從龐大的母體上分裂出來,快速的迎了上去。
「蠢貨!」魯梟雄遙望著這一切,嘴角上突然露出一個奇妙的弧度,隨即他一把推開舵手,親自把握起方向來。「告訴後面,跟緊了。」
雖然並非順風,但是憑著高超的操帆技巧和龐大的風帆系統,魯梟雄一行依然像利箭一樣飛駛了過來。眼見得還有二百來步雙方要迎頭相撞了,此時元軍輕快船上的火力全開,擠在船頭的弓弩手們紛紛放箭,然而卻無一命中,只是徒勞的落在海面上,連一絲浪花都沒有激起。元軍戰船上其實也有八牛弩、櫓砲這樣的武器,雙方正是相向而行,只能在船側發射的八牛弩和櫓砲只能和東海戰船上的火炮一樣保持著沉默。
近了,要撞了!兩邊船上的士卒們都凝神屏息的等待著沖撞的到來,然而魯梟雄在這個時候一打舵,戰船吱呀呀的發出令人牙酸的聲響,隨即制造出一道人為的波浪,當平底沙船居多的元軍戰船在起伏不定的波濤中顛簸的時候,早就蓄勢待發的東海戰船上,瞬間噴吐出一團團的火焰。在如此近的距離里,東海戰船上的火炮幾乎是一打一個準。只見熾熱的鉛彈在打折元軍戰船的桅桿的同時還引發了一場讓人手忙腳亂的火災,而一踫到障礙物就炸成亂石流的石彈更是在人頭濟濟的元軍戰船上制造了極大的恐慌。
這還不算完,魯梟雄的船剛剛完成一個通場,次第而來的其余三艘東海戰船也相繼把毀滅播撒到了為首的幾艘元軍輕快船上,這一通打擊之後,首當其沖的一艘已經直沉沉的飄在海面上,一副將死未死的慘狀了。
元軍當然也不是沒有回手之力,魯梟雄這一搶佔丁字陣型,自然也就把側面讓給元軍。幾艘拖後元軍戰船一早已經橫過了身子,這時一見到有了戰機,立刻把船上的強弩和櫓炮打了出去。黝黑鐵矛帶著寒光捕捉著東海戰船的身影,巨大的石塊也騰空而起,在已經夠喧鬧的海面上再激起一股股沖天的水柱。
「小心!」元軍孜孜不倦的付出終有得到了回報,一根巨大的鐵矛帶著風雷聲撲上了東海軍的戰船,在穿透了一名水軍將士的月復部,打折另一人的手臂之後狠狠的釘在了主桅之上。
首甲板上流血犧牲,炮甲板里,剛剛射擊完一輪的東海軍炮手們也在顛簸中抓緊一切時間清洗炮膛、重新裝填火藥、塞入彈丸、用送彈桿壓死、再往火門上重新導入引火藥、推出炮門、簡單瞄準。「開炮!」
于是白色的硝煙再度籠罩了這一片海域。
「東海寇倒也驍勇。」處于船團中央的玉速帖木兒當然看不見雙方的鏖戰,然而從流水一樣的通報中,他很快就收集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情報。「區區四艘戰船就敢直沖我軍大隊,沒有想到南兒中也有這等好漢。」
「怕還是仰仗著火炮的犀利吧。」廣東道宣慰使都元帥哈散不以為然的說著。「平章大人高看他們了,想當初這些東海寇不過是我朝治下的新附軍,在二征日本之後與日人勾結,又竊取了本朝征東遺留下的火炮,才成了如今的氣候,說到底還是海寇而已,其實並不足為懼,倒是那日人听說驍勇異常,才是我軍心月復大患。」
「說來說去都怪那範文虎。」亦黑迷失也是畏兀兒人,至元九年開始,數次率船隊到巴羅孛(注︰印度西南馬拉巴爾)、佔城、僧迦刺(注︰斯里蘭卡)、馬巴爾(注︰印度科羅曼德爾)、爪哇,足跡幾遍東南亞和南亞主要國家和地區。元世祖以其四次渡海,備嘗辛苦,賜其玉帶,封資德大夫,遙受江淮行尚書左丞、行泉府太卿,以這樣的豐富的航海經歷,因此這次出陣的水軍才由他統領。「喪師辱國,還留下如此大患,真該千刀萬剮了。」
「不可非議陛下決斷。」玉速帖木兒擺擺手,他當然知道忽必烈為什麼不處置範文虎,說到底還是要安撫南人之心而已。「不過,才上征途,敵寇就已經聞風而來,此兆看來大不吉利啊,爾等還要小心戒備,勿使東海寇得逞才是。」
「請平章大人放心。」亦黑迷失抱拳回應著,正說著,突然急匆匆的步伐又在艙外響了起來。
「報!」不一會一個聲音在簾外響起。「又有三艘東海寇的戰場突然從東北方向殺出,前鋒馬萬戶已經分兵阻截了!」
「那剛才四艘東海寇的戰船呢?」
「前軍力戰方將其逐走!」
「只是逐走?」玉速帖木兒臉色一變,看著有些掛不住的亦黑迷失,他隨即搖搖頭。「傳令嘉獎,務必讓全軍知曉,我軍前鋒大勝。」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