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史辯訛之二
稱兄道弟的荒唐
記不得是哪部電影了,好象是《開國大典》吧,片中杜聿明與傅作義在北京會面,傅稱杜「光亭兄」,而杜也稱傅「宜生兄」,此稱對于二人來說甚是荒唐;另有一部記不起名字的電視劇中則有一鏡頭,是張治中與戴笠並肩而行,戴竟然對張稱「文白兄」,簡直就是胡說八道了。
國民政府時期,與當時社會習俗一樣,同輩將領之間在社交和書信中往往稱兄道弟,即在稱呼對方時,在其字或號之後加「兄」字,以示尊重,而並不考慮雙方的年齡大小。從一些**將領的來往信件、日記和回憶錄中,可以明顯地看到這一點。如稱何應欽「敬之兄」,稱白崇禧「健生兄」等,但使用這種稱呼有個條件,即對方一定得是自己的同輩或比自己輩份稍低一些的軍人,對于輩份高于自己的軍人或者直接的長官,就不能使用這種稱呼了。這在半封建的舊中國和注重論資排輩的,是絲毫也不能亂的。
稱兄道弟的場合和適用的對象,從本義上講並不難理解,之所以鬧出上述的笑話,多半是我們的一些編導對**軍人的斷代以及具體人物的出身背景等不夠熟悉的緣故。
那麼,**軍人該如何斷代呢?
在國民政府時期,從縱向區分,**將領大致可分為三代。第一代,是以清末留學日本陸軍士官學校和保定陸軍速成學堂的軍人為主,其代表人物有蔣方震、閻錫山、程潛、陳儀等。這一代軍人,大都是辛亥革命各省武裝起義的中堅,主要活躍于北洋軍閥統治時期,北伐完成後,仍舊活躍于軍事舞台者,已為數不多。第二代,是以出身保定軍校的軍人為主,其代表人物有顧祝同、張治中、陳誠、白崇禧、唐生智、薜岳、余漢謀、劉文輝、王天培、傅作義、楊愛源、劉多荃、秦德純等,這一代軍人,在國民政府時期各個派系中都有廣泛的分布,將星最為眾多,從二十年代開始一直到大陸解放,一直是事舞台上的主角。第三代,便是以號稱「天子門生」的黃埔學生為主了。其代表人物,有胡宗南、杜聿明、黃維、王耀武等。自北伐戰爭開始,逐漸形成一支龐大的軍事政治集團,但其分布面則較窄,主要服務于中央軍,在所謂的「雜牌軍」如東北軍、西北軍、晉軍中,則基本上未能滲入。
保定軍校的前後八任校長中,有五任校長出身于日本陸軍士官學校,校長以下的教育長、各兵科科長、教官等,也多數以士官生擔任。而黃埔軍校的教官、隊長則絕大多數出身保定軍校。就因為這層關系,使留日士官生、保定生、黃埔生形成了較明晰的三個斷代。再加上那時還殘留有「認門生」的習俗,故不管是不是在軍校授過課,下一代在上一代面前,都以晚輩學生自稱,上一代也有這個心理,只是多數不流露于表面。影片《開國大典》中,傅作義有一句台詞︰「**是我的晚輩……」,不管這句台詞出自傅作義之口是否符合傅的為人(我本人感覺不符合傅的謙遜之風),它所道出的其實就是傅、林分別出身于保定、黃埔這麼一層關系。到是在涿州守城時,傅稱奉軍將領于國翰為老師,卻是有據可考的事實,而它所闡釋的,也是于國翰出身于日本士官比傅作義高一個輩份的原由。
當然,除上述三所軍校外,也還有大量其他軍校的畢業生,不好一一斷代,但也有著前後輩份的關系,就只能是具體問題具體分析了。
構成這種代差的將領之間的稱謂,大抵有三種情況。一種是,沒有直接的隸屬與師生關系,或者雖有隸屬關系,但職級相差不大時,資深者對資淺者稱之以兄,以示謙虛,是十分正常,也是十分普遍的;但反過來,就不行了。比如北伐時期,有一次白崇禧夫人到南昌,而恰逢白餃蔣命去了前線,于是蔣介石在招待白夫人的同時給白發一電報,有「使兄嫂不得相見,此中正之過也」的詞句。以當時蔣白二人的出身資歷和任職來說(蔣出身保定協和陸軍速成學堂,白出身于保定軍校),蔣稱白及夫人為兄嫂是符合當時的社交習慣的,但反過來,如果白也稱蔣為「介石兄」的話,就是大大的不尊了。還說北平傅作義與杜聿明會面時二人之間的互相稱謂,以當時傅、杜二人的職務來說是差不多的,但前者出身于保定,後者出身于黃埔,二人又屬于不同的軍系,傅作義稱杜聿明「光亭兄」,就合情合理,反過來如果杜聿明也稱傅作義「宜生兄」,就是沒大沒小,有悖倫理了。實際的情況是,當年杜聿明在北平見傅時,對傅一直是用「宜公」的尊稱的。
第二種情況,是雙方屬于同一派系集團,又有深遠的上下級關系或者師生關系,便都不宜稱兄道弟了。比如張治中與戴笠之間,就不適宜如此稱呼。因為作為長者的張治中要是這麼稱,就顯的掉價了;而作為晚輩的戴笠要是這麼稱,則是明顯的犯上了。由于戴笠職業的關系,使的這位黃埔六期的小學弟在他死後的幾十年里被大大地炒作了。實際上,戴的資歷和地位在當時的**將領中是很低的,而且,雖然其生性殘虐,外表卻十分的虛偽和謙恭,並不象有些文學作品中描寫的象是個小流氓一般。抗戰時有一次陳誠在第六戰區司令長官任上與戴笠談話,一個多小時里,陳或坐或踱,而戴則一直以立正姿勢听訓和答話,對陳則一口一個「老師」地叫,而以「學生」自稱。其實戴還長陳一歲,戴在黃埔做學生時,陳也早已不在校任教,就因為保定和黃埔的輩份關系,戴才稱陳做老師的。張治中是保定三期生,其資歷在陳之上,且戴在黃埔受訓時,張正好是以黃埔軍校教育長的身份主持校務,代行校長職權,二人的師生關系是再明確不過的了,可想而知,戴是吃了豹子膽也斷斷不敢在乃師面前稱兄道弟的。那麼,戴能不能稱張「文公」呢?也不行,戴笠與張治中的關系截然不同于杜聿明與傅作義的關系,他只能稱張的官職或者稱老師。那部電影中的導演愣是安排戴對張治中稱「文白兄」,真是何等的荒唐。
第三種情況,是雙方同屬于一個派系,又在一個單位,但後來者居上,黃埔生做了保定生的直接上級。構成這種關系的,在當時也不在少數,如胡宗南與裴昌會、王耀武與施中誠等,這種情況下,如果職級相差不大,多數便以同輩相待,可以互相的稱兄道弟了。
與稱兄道弟共同使用的,還有向對方稱「弟」和稱「公」兩種,但遠不如稱兄使用的普遍。前者一般只有兩種情況下使用。一種是對方資歷明顯低于自己,為示謙虛或借重時使用。如在忻口戰役時,黃埔學生李仙洲負傷,蔣給李電報,「仙洲吾弟……希安心養傷,並將每日傷情告吾,以免掛念不安」。蔣以校長之尊,稱自己學生為「吾弟」,可見其用心良苦。
還有一種情況,則是換了帖子的把兄弟之間,年長的一方(哪怕只大一天)稱對方時使用。馮治安死後台灣軍界送的挽聯中,何應欽、白崇禧、陳誠、顧祝同等送的挽聯開頭都寫「仰之吾兄」,而獨獨劉汝明、秦德純、石敬亭等送的挽聯開頭以「仰之吾弟」稱之,這並不是劉、秦、石等妄自尊大,而是因為三人與小馮有把兄弟的關系。徐州會戰時,張自忠曾給樊松甫捎去白蘭地若干瓶,並捎話︰「哲山弟好飲……望他少喝」等句。對比張自忠、樊松甫二人的出身、資歷、派系,單憑張對樊「哲山弟」的稱呼,便可斷定二人必定存在著結拜關系,用不著考證。
至于社交中稱「公」的,只適宜對少數位高權傾、資深望重者。同一輩份的人可以使用,輩份稍低的且沒有直接的隸屬和師生關系的也可以使用。和稱兄時不同的是,稱「公」時,一般是選字中的一個加上「公」字來稱,如稱李宗仁「德公」,稱李濟深「任公」,稱程潛「頌公」等。
因這里主要討論高級將領之間非正式場合的社交稱呼,至于輩份相差太懸殊的,比如某個上將與某個校尉級軍官,上面所說的便不適用了。對于正規場合該怎麼稱呼也不在此多說,也沒什麼說的。
上面所說的只是一般的情況,對某個具體的人來說,就不是絕對的了。而即使在同一種情況下,也會因雙方之間關系的遠近、善惡和個人性格、修養以及當時心態的不同,而有所不同。這就要求我們的編導們應該盡可能多地掌握民**人的出身與社交關系,才不會鬧出笑話。
民**史辯訛之三
少帥的謬稱
說起少帥,許多人會不約而同地想到張學良。的確,一直長演不衰的少帥戲中,不僅劇名用少帥直接命名,其中「報告少帥」、「有請少帥」等台詞也不絕于耳,就更讓人感覺少帥就是張學良的專用代稱了。
「少帥」二字,從字面本意上理解,似乎有「少年英俊」或「少年統帥」的含義,這也許是今天人們之所以用其代稱張學良並借指某些少年得志而掌權者的主要原因吧。
其實,這其中有兩個錯誤,兩個至為荒謬的錯誤。第一,少帥在當時不是張學良的專稱。「少帥」,即不是一級軍餃,也不是專門特指哪一個人的別稱,而是一個泛稱。北洋軍閥統治時期,最高的軍餃就是上將。只不過按照前清的慣例,人們仍然習慣稱一些較大的軍閥為「帥」。比如稱吳佩孚「玉帥」(吳字子玉)、「吳大帥」、稱張作霖「雨帥」(張字雨亭)、「張大帥」、稱孫傳芳、唐繼堯等作「聯帥」(孫曾任五省聯軍總司令,唐曾任西南聯軍總司令)等,這都是一種習慣性的尊稱,在社交中可以公開使用。要是敵對方面的人員稱之,則往往戲謔地將某人的特點(往往是不好的特點)加上帥聯稱,如稱辮子軍首領張勛「辮帥」、稱胡子出身的張作霖「胡帥」等。總之吧,那個年代稱這個帥那個帥的很多。因為手下人在公館里往往稱他們的主人作「大帥」,相應的對于這些「大帥」的親屬,便也往往戲謔地稱作什麼什麼帥,比如什麼「舅帥」--------軍閥的小舅子、「姑帥」--------軍閥的姑爺、「少帥」--------軍閥的子佷等等。
在那個群雄割據混戰的年代,被稱作「帥」的軍閥是此起彼落,大帥們三妻六妾,他們的兒子不會比他們的數量更少,少帥自然就比大帥更多,至少肯定不會僅僅指張學良一人。西北軍閥馬麒之子馬步芳、皖系軍閥盧永祥之子盧小嘉,舊桂系軍閥陸榮廷之子陸裕光等,都是當年風流一時的「少帥」。
您可別誤會,不要以為只有長大成*人並帶兵打仗了才能稱作少帥。不是的,恰恰相反,稱某公子為少帥,往往是稱那些未成年孩童的,而一旦長大成*人了,再稱少帥就顯的不恭了。
當然,出身軍閥家庭,子承父業,並在中國近代歷史舞台上充當了重要角色,給人們留下了深刻印象的,當首推張學良,而更主要的是近些年來一些文藝作品的炒作,于是給人一種誤解,好象「少帥」就只是張學良的專用別稱似的。
如果說「少帥」作為張學良的專門代稱已經被現在的人所接受,作為第三人稱,到也勉強說的過去的話,那麼這第二個錯誤就是絕對不該有的了。
第二,少帥在當時不是一個美稱,因而不可以當著張學良的面稱。就象「小姐」一詞在不同的時代有著截然不同的尊卑榮辱一樣,「少帥」一詞也同樣的在不同歷史時期被賦予了不同的感情內涵。「少帥」一稱,在當時與稱「姑帥」、「舅帥」、「胡帥」、「辯帥」一樣,更多的帶有貶意,而絕對不含絲毫敬仰與愛戴,往最好處說亦不過是逗小孩子玩時的戲稱。
對于張學良來說,他的的確確是個「少帥」,而且是一個比較出名的「少帥」,而且在他已經長大成*人接統奉軍後,將其稱作「少帥」的也大有人在。但稱張學良作「少帥」的人們,其內心所想表達的感情卻是有著很大的不同的。在一些與奉軍敵對的陣營中,此稱呼多帶有蔑視的心理。在當年的京津一帶,此稱呼還帶有憎恨的心理。因為當年吳佩孚直軍在當地表現出良好的軍紀,而奉軍的軍紀則極其敗壞,人們對這位花花大少並沒有半點好感,這和今天一些無知青年包括一些無知導演說到少帥時那種打心眼里流露出的羨慕與崇拜是截然不同的。帥府內部包括張學良自己知道不知道人們背後稱他少帥時的感情表白呢,也知道。所以,當時的人們稱呼「少帥」時,都是背地里私下談論,而絕對不敢當面稱呼。奉軍內部有沒有人如此稱呼少帥呢,有,但絕對更只能是背後稱呼。
但令人哭笑不得的是,在一些文藝作品中,劇中人不論是輩份高低、職務大小,也不管張此時是幼稚孩童還是統軍將領,都毫不顧忌地稱張「少帥」,甚至當面喊叫,似乎這一稱呼充滿著無限的敬仰與愛慕,這就是荒謬失實的了。
實際上,當年在奉軍和大帥府里,彼此之間的稱呼是很講究的。一般來說,張的部屬只能稱他不同時期的官職,如「軍團長」、「總司令」等。于鳳至、趙四小姐則稱他「小爺」(與稱老爺相對)。胡若愚、周大文等,雖是極好的慕友,公開場合也稱官職,私下則稱「漢爺」。張景惠、湯玉麟等少數幾位父執,才能叫他「漢卿」。只有張作霖,才可以不分場合地叫他「小六子」。至于「少帥」一稱,在大帥府里,就是背後,這樣稱呼的也不多,因為那些受到張家恩寵的人們在當時絕對不會想到「少帥」一稱會在將近百年以後的今天變成如此的充滿愛意。
張學良本人也是最討厭人們稱他「少帥」的。在他自己看來,「少帥」這種稱呼,就跟古代的「衙內」一樣,會令人們把他看成是依仗父親權勢橫行霸道的孩兒輩,或者是阿斗一類的人物。而實際上,他所擔心的一點沒錯。
曾經多年輔佐張作霖,後來被張學良誅殺于老虎廳的楊宇霆,在張作霖已死,張學良成為東北軍政最可能的接班人之際,恃前代老臣資格,在與人談及張學良時,仍用輕薄的口吻稱其「少帥」,使張學良感覺受到侮辱,更加對楊不滿。楊之被誅,固然不是一句「少帥」惹來的,但張學良對人們稱他「少帥」的不滿,對楊屢屢在背後稱自己「少帥」的羞憤,卻是事實。由此可見,作為張作霖時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楊宇霆,稱呼一句「少帥」都會招來殺身之禍,其他人特別是張的部屬下人們怎麼可能敢于當著張的面稱呼「少帥」呢?其實,許多當年追隨張學良的將領,出于對他的尊敬,即使在多年之後,在與人談及張學良時,在寫回憶文章時,對「少帥」一稱,也很是忌諱,一般是不會使用的(但近年有人開始這麼用了,不知是這些人也在追風呢,還是捉刀者擅自下筆所至)。只是近些年,一些無知的文人和編導們出于羨慕與崇拜或者其它不為人知的心態,才以夸張的標題和做作的聲勢,而「少帥」「少帥」地嗲叫個不停。